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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影子。    十六岁的那个夏天,梧桐树油绿光鲜。

    6。伊桢    斯凯失踪了。学校的老师说斯凯已经好几天没去上学了。在那些老师说这话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们眼里的轻蔑和庆幸。    远睆焦急的四处寻访,他说斯凯就快要考试了,明年就要高三了。他说斯凯总是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前途。他抱怨斯凯为什么不能和他一样。    那一刻,我竟莫名的厌恶起眼前的远睆,也只是那一刻,我想如果斯凯也能有一辆单车该多好。    坐在斯凯背后的人,又会是谁呢?    我的心绪开始变得杌陧。常常一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那个喜欢低着头慢慢的嚼着威化饼的孩子,那些长长的凌乱的头发,那双瘦削无力的手。    斯凯的绷带还挂在阳台的晾衣架上,风一吹,我就可以看到上面的血在半空中流淌。    房子下面,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很密实了,周围寂寂,魅魅魉魉的夜让所有的怵惕和颤栗都纷至沓来。我看到梧桐叶纷飞的样子。    那个夏天很酷热,我的手心沁出了汗,可是我却不停的打冷战。    天空很低,很低

    7。伊桢    是远睆用单车载着我到医院门口的。他踩得很急,好几次我们都差点发生意外,但我仍然希望能再快一点,哪怕是快一点点。    在远睆的身后,我发现我揽住他坚实的腰腹的手臂不像以前那么紧了,它们变得松弛。我的身体开始后倾,与远睆有一段仿佛缥缈的距离。远睆察觉到了吗?他正风急火燎的赶路。    我的耳边有什么咻咻的响着,是风么?还是单车轮子转动的声音?    斯凯在二楼。过道上有很浓的福尔马林刺鼻的味道,像死亡的气息,这是我在认识斯凯后第一次闻到这种凛冽的气味。    远睆从始至终一直都沉默着,他对斯凯的话总是很少,相依为命快十七年,或许已经是茶冷言尽了。    斯凯拉住我的手,他的手是冰凉的,伤口还在滴着血,我想帮他包扎,可他只是死死的拉住我。    斯凯的力气突然间变得好大。    我对远睆说,你先回去吧。    远睆的眼镜片闪动着犹豫,许久。在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对我说,不要把我对你说的话告诉他,我不想让他自责,他是一个善良敏感的孩子,我知道他孤单,但他终究是要长大的。    病房里静极了,隐约荡漫着诡异的气氛。斯凯头上缠着绷带,头发无力的垂下来。他的眼里噙着从未有过的勇敢,干裂的唇让我有被撕裂的疼痛,却又一点不痛。    不要离开我,他说。他手背上的血流到我的指上,冰冷而暧昧。    窗外的树影掉落进来,和凝固的空气混淆,纠缠。    我走到窗前,看到远睆骑着单车消失在茫茫人海,而我没有坐在单车的后架上。    床上的斯凯,这个从一出生就和鲜血结下了不解之缘的孩子,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呢?

    8。斯凯    远睆这样的沉默,和他那个时候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我甚至猜不到他是否对我产生了怀疑。远睆从过去就是那样莫测高深,他深邃而空洞的眸,就像一口古井,藏着多少年的故事。他从来都没有将那些故事倾倒给我一滴,关于我们的父母,关于他,关于我,关于伊桢。    他像植在家前的那棵梧桐树,高大、伟岸、不动声色。我在他的蔽护下平静懵懂的走完了十六年,他的蔽护太完美,让我不受一丝上海。可他的蔽护也太压抑,我深陷其中找不到方向,终于被压得支离破碎。我只想放肆一次。     我说,我想要一辆单车。    我知道这是一个无理的要求。虽然家里的生活拮据,可他从不曾在衣食上在学费上让我寒素过,但我知道,这个突兀的要求必定会打乱我们十六年多以来保持的惯有的平衡。    我是自私的,为了伊桢,我自私的跑出去打工。    我终究是不善于与人相处,工地上那些民工的粗俗与尖酸刻薄的辱骂让我怒不可竭,我想将他们撕碎,可势单力薄的我终于只能倒在地上看秋日的风洞穿梧桐树浓密的叶。    咻咻的,像车轮辗过的声音。    秋日的第一天,恍惚中我听到秋风缒绻着我忧伤的梦。    此刻的伊桢,依然如昔的高洁,远睆与她的确是最相配的。    伊桢的睫毛那么长,那么长,长到刺伤人的眼。她应该有很多温暖的时光,才滋养出这样美丽而残酷的睫毛。    不要离开我。    伊桢直视我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她并非刻意的亲近,我一直是个固执的孩子。    我喜欢你,伊桢。    我拉她,她顺势倒了下来。我清晰的嗅到了伊桢的呼吸,温柔,轻淡。    伊桢没有拒绝我的吻。我以为我会用力的撕咬,像一只兽,可是我没有,我孤单,但我更爱伊桢。    伊桢说她有一种负罪感。对于远睆,我们都应该负罪。我欠远睆太多了,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我只想放肆一次。    远睆把手指张开移到我的眼睛上面,说天空离我们其实是很近的,我可以很轻易的抓住流云。    在远睆的指下,我只看到一块一块庞大的阴影。

    9。伊桢    远睆在动身前曾经告诉我那是个很荒芜的地方,可是却有一部分人还留在那里。在那个秋雨肆虐的地方,远睆最后一次打过电话同我说他想有一天我们三个人能快乐的在一起,聆听风的轻柔,鸟的鸣啭,和梧桐的叶子生长开花的声音。    远睆说天空离我们是很近的。    有时候,我抬头看天,空中的云会凝成远睆刚毅的脸,很近,很近。    那个秋天的夜晚,远睆独自离开,竟成了我们的永别。他消失在茫茫人海的时候,我没有坐在他的后架上。    我喜欢上了斯凯。这个比我小三岁,孤单无助的孩子。我没有拒绝他的吻。斯凯将他干涩的唇印在我的唇上,有着磅礴的沦陷感。沦陷了我和他。我知道这件事就发生在远睆刚下楼的一刻,我知道这样做对不起远睆,但我更不愿对不起我自己。我不能欺骗我自己,我也不能欺骗远睆。    远睆离开的那一夜,正是他踏上去受水灾围困的山区考察的那夜。    我战战兢兢的在电话里对远睆说,我喜欢斯凯。    他笑,我也喜欢啊。    我静默了好久,或许他也渐渐明白了。在我还没有把勇气一点一点积聚到足够大时,他说,为什么?    因为他和你不一样,也我也不一样,他需要人爱,他能够让人去爱。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爱上斯凯,他只是个孩子,但我却这样决绝的向远睆阐述我牵强附会的理由。    远睆没有做声,很久以后,他关掉了电话。    几天以后,斯凯收到了远睆托人送来的单车,又一天以后,远睆死于山体滑坡。    有的时候,我总觉得是自己害了远睆,因为和他一起去实地考察的人说,远睆在作业的时候,一直都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样子。

    10。斯凯     在我出院的那天,我收到远睆托人送来的一辆变速单车,同时还有一张贺卡,上面用刚劲有力的字体写着:生日快乐。     翻了日历,我才知道那天的确是我的生日,十七岁生日。十七年了,印象里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连我自己都渐渐的淡忘了日期。那天有泠泠的风,很清爽,是秋天的风。    下午三点的时候,家前的梧桐树落下了秋日的第一片叶。    第二天我和伊桢赶到医院的时候,远睆已经被医生们推出了手术室,他面色安详的躺在那里,眉宇平和的舒展开,眼睛闭着。我欣喜若狂。远睆!远睆!我大声的叫着,喊声在空荡荡的医院长廊里回荡,幽远若即若离,仿佛在两个世界之间徘徊。    伊桢拉着我的手的时候,我看到她长长的卷曲的睫毛,它刺伤了我的眼。    远睆的面容在我的泪眼婆娑中渐渐的蒙胧,如同每次我站在雨里仰望天空的时候那样的模糊,只是,这一次,我轻轻的叫了一声。    远睆。    哥——

    11。伊桢    那天是我认识了斯凯以后第二次嗅到了福尔马林让人绝望疼痛的气味。两次的间隔是那么短。    远睆被医生宣布抢救无效死亡的时候,斯凯仍然欣喜的摇着远睆坚实的肩膀大声的唤着远睆,斯凯仍倔强的相信远睆没有死,他拼命的摇,撕心裂肺的喊,可是远睆再也无法睁开眼了,他再也不会用宽大的手遮住天空对我说、,天空离我们其实是很近的。    斯凯终于哭出来了,他小声的抽泣,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脆弱的样子。我想抱住他,他推开了我,那一瞬,我清楚的听到他唤了一声“哥”很长很长的音,似乎是从胸腔里发出来,我听得到,远睆,你一定也听到了,是么?    后来,过了很久我才知道远睆这个名字是抓不住幸福的意思,而斯凯,是scar的谐音。    斯凯对我说,天空离我们其实是很近的,因为远睆正在上面微笑的看着我们。然后他就用他瘦削的指挡在我的眼前,穿过他指的缝隙,我看见天空出现一条狭长的裂痕,慢慢的被流云掩盖。    慢慢的,掩盖我们的伤痛。

    12。斯凯    两年的时光在我和伊桢之间回绕着一点一点的消逝了,这个秋天,梧桐树的叶子纷纷扬扬的落下,逐渐的覆盖了所有伤痛的记忆。    伊桢问我,你还想不想知道关于你父母的事,远睆曾告诉过我,从一出生,你就与鲜血结下了不解之缘。    我将手背摊开,说看吧,我的手从来都没有流过什么血,你那纯粹是胡编滥造。    伊桢咯咯的笑着,说对呢,是胡编滥造来着。    既然是过去的事,就没有再提起的必要。我将手横在眼前,剪一缕从枝桠间掉下来的阳光握在手心。    走吧,我说。    伊桢坐在单车的后架上,我使劲一蹬踏板,伊桢就高兴的在后面叫起来。    风撩起我的长发,咻咻咻咻十七岁单车,就这样辗来,载着伊桢,载着我的幸福,载着这漫天飞舞的梧桐落叶

    2005年10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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