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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力小说网 www.mlxs.cc,地海六部曲3:地海彼岸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到师傅的防卫疏失,把他击败了;他永远忘不了师傅冷酷的脸上突然一亮,露出难以置信的、矛盾的喜悦、希望、快乐——对手,终于成为对手了!从那天起,击剑师傅训练他时,都很无情。而且每逢两人对打时,同样的无情微笑总会挂在那位老者脸上,亚刃如果加倍出击,那微笑就加倍明灿。现在雀鹰脸上就有相同的微笑。

    “为什么你不能渴望永生不朽?你如何能不渴望呢?每个灵魂都渴望永生,而且灵魂的健康就来自那股欲望特异的力量。可是,亚刃,你要当心,很可能你就是达成欲望的那一个。”

    “达成以后呢?”

    “达成以后嘛就是这样喽:昏君统治,技艺遗忘,歌者失音,眼目致盲。看!土地荒瘠、疫祸四起,创伤待疗。一切都有两面,亚刃,一体两面:尘世与幽冥,光明与黑暗。这一体两面构成平衡。生源于死,死源于生,这两者在对立的两端互相向往,互相孕育且不断再生。因为有生死,万物才得以重生,无论是苹果树的花,或是星星的光芒,都是如此。生命中有死亡,死亡中有重生。没有死亡的生命是什么?一成不变,永存永续的生命?——除了死寂,没有重生的死寂,还有什么?”

    “但是,大化平衡怎么会因某个人的行为、某个人的生命而受到危害?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这种事不容许”他困惑地停住了。

    “谁容许?谁禁止?”

    “我不晓得。”

    “我也不晓得。不过我明了,人有可能做出多么邪恶的事来,单独一人就可以,我太清楚了。因为我自己做过,所以我知道。我曾经受同样的骄傲驱使,做了同样邪恶的事。我开启生死两界之间那扇门,只开了一个缝,一个小缝,就是为了证明我比死亡本身强大。当时我年少,没遇过死亡,与你现在一样后来,要把那扇门关上,耗尽倪摩尔大法师全部的力量,取走他的巫艺和性命。你可以在我脸上看到那一夜为我留下的记号。可是它杀害的是大法师。啊,亚刃,光明与黑暗之间的门是能够开启的。只是要花力气,但确实有可能办到。至于要把它关上,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不过,大师,这与您当时做的,肯定不同——”

    “为什么不同?因为我是好人吗?”鹰雀眼中再度闪现了钢铁般的冷峻、鹰隼般的冷静。“什么样的人是好人,亚刃?不会行恶的人,不会开启通往黑域之门的人,内在没有黑暗的人,就是好人吗?孩子,重新再看一遍,看远些。你今天所学的东西,等到日后去你该去的方向时,将会用到。往你自己的内在看!先前,你难道没听见一个声音说来呀?你难道没有跟随?”

    “我是跟随了没错。但我我当时认为,那是他的声音。”

    “那是他的声音没错,但也是你的声音。假如不是用你自己的声音,他如何能隔空对你说话?如何对所有知道如何听他开口的人说话?就是那些术士、制造者和寻觅者,那些跟随他们内在声音的人。他怎么没呼唤我呢?不过是我不听罢了,我再也不要听到那个声音。亚刃,你天生拥有力量,与我一样,这种驾驭众人,驾驭心灵的力量,不就是驾驭生死的力量吗?你正当年少,刚好站在种种可能之间,站在影子境域中,站在梦境里,所以才能听见那个声音说来呀。但我老矣,做完该做的,挺立在白曰天光中,面对自己的死亡,面对所有可能的终结。我知道只有一种力量是真实的,且值得拥有——就是不攫取,只接受。”

    节西济岛已经远远落在他们后面,成了大海上一个蓝点。

    “那么,我是他的仆人。”亚刃说。

    “你是他的仆人没错,而我则是你的仆人。”

    “但他到底是谁呢?他是什么?”

    “我猜想,他是一个人,甚至就像你我一般。”

    “就是您提过的——黑弗诺的术士,召唤死魂的那个人?是他吗?”

    “很可能是。他很有力量,而且全全副力量用于否认死亡。他还懂得帕恩智典的大咒语。当年我使用这咒语时,年少又愚蠢,就让自己崩溃了。所以如果是个年长、强大而毫不在乎结果的人来使用,那他有可能让全人类毁灭。”

    “但您不是说过他应该已经死了吗?”

    “嗳。”雀鹰说。“我是说过。”

    他们没再多谈。

    那天夜里,海上满是大火。“瞻远”的船首激起强劲的海浪往后打,海面上,每条鱼的游动都现出清晰的轮廓,而且活蹦闪亮。亚刃用手臂抓着船舷,头搁在手臂上,一直观望那些放出银色光泽的圆圈和漩涡。他伸手入水,然后举起来,光线就从他手指微微流泄下来。“瞧,”他说:“我也是巫师了。”

    “那种天赋,你倒是没有。”他同伴说。

    “等我们与敌人相会时,”海浪不停摇曳闪光,亚刃凝视着“我没有巫师的天赋,能对您有多少帮助呢?”

    打从一开始起,亚刃就一直希望,大法师选择他,而且只选择他加入这次旅程的理由,是因为他多少拥有一点与生俱来的力量,那是由祖先莫瑞德那儿承袭来的,而且会在紧要关头、在最黯淡的时刻派上用场。那样的话,他就能由敌人手中救出他自己和他的大师、以及全世界。可是最近几天,他曾再度审视那个希望,竟像从很远的地方去看那个希望,简直像在回忆,回忆很小的时候他曾渴望试戴父亲的王冠,遭制止时还为此哭泣。而如今,这个希望同样是个“时机不对”的、幼稚的希望。他内在没有巫力,永远也不会有。

    他能够戴上、也必须戴上父亲的王冠,以英拉德亲王的身分统治的时候,可能会来临。但现今来看,那似乎是一件小事,他的家也是一个小地方,而且很遥远。这想法并非不忠,事实上,他的忠诚甚至扩大了——因为他现在是忠于一个更伟大的典范,忠于一个更宽阔的希望。他还认识到自己的软弱,藉由那份软弱,他学到衡量自己的力量,结果发现他是强大的。不过,假如他一无天赋,那么,空有力量又有何用,岂非除了服效与不变的爱以外,就没有别的可以提供给他的大师了?他们正要去的所在,仅凭这样够吗?

    但雀鹰只说:“要看一盏烛光,必须把蜡烛带入黑暗。”亚刃试着用这句话安慰自己,但发现它没有多大功效。

    次日早晨他们醒来时,天空是灰的,海水也是灰的。船桅上方,天空呈现宛若猫眼石的蓝色——因为浓雾压得低。对北方人,像英拉德岛的亚刃、以及弓忒岛的雀鹰,这种浓雾实在像老朋友一样受欢迎。它轻轻罩住船只,所以没办法看得远。但他们倒觉得,待在一径灿亮的空间里数周,海风直吹,现在遇到这种天气,宛如置身熟悉的房间。他们正渐渐回到他们习惯的气候,可能已到达柔克岛的纬度了。

    “瞻远”航行其上的这片海域,浓雾四罩,但东方约七百哩处,晴朗的阳光照在心成林的林木枝叶上,照在柔克圆丘的绿色丘顶上,也照在宏轩馆高屋顶的石板瓦上。

    南塔的一个房间。这是魔法师的房间,里面零乱充塞着蒸馏瓶、蒸馏器、大肚瓶、曲颈瓶、厚壁熔炉、小烧灯、钳子、风箱、剪子、台架、锉刀、导管等等。千百种盒子、瓶子、与塞口坛等,都用赫语或更秘密的符文贴着标签。另外更有炼金术需用的事物,如玻璃吹制法、金属提炼法、治疗术等等。屋内那几张放满东西的桌椅中间,站着柔克学院的变换师傅与召唤师傅。

    一头灰发的变换师傅,两手正拿着一块大矿石,那矿石的样子像未经雕琢的钻石。事实上,那是一块矿石水晶,它内部带有淡淡的蓝紫色和玫瑰色,但仍清澈如水。不过,往那清澈望进去的话,却发觉它不清澈,呈现在眼中的,不是四周实际景物的反射、也不是景物的映像,而是一些无比深邃的平面和深度。要是再一直看进去,就会把观者引进梦中,并发现出不来了。这块大矿石是“虚里丝之石”过去它一直由威岛的历代亲王保存,有时它仅是被当成宝物收藏,有时做为助眠的持咒物,有时则被拿去为害,因为若完全不了解而看进水晶内无止尽的深度,时间过长是可能发疯的。但是,威岛的耿瑟大法师前来柔克岛履任新职时,把这块“虚里丝之石”一起带了来,因为,在法师手中,它会呈现真实。

    只不过,它所呈现的真实,因观者不同而有差异。

    所以现在,变换师傅手执这块矿石水晶,由突起不平的表面,向内看那无限的、淡色的、闪光的深处,大声说出他双眼所见:“我看见一块上地,地面很平,如同我站在世界中心的欧恩山,举世尽在我脚下,甚至可以看到最偏远的陲区、及陲区以外的地方。全部都很清楚,我看见伊瑞安岛航道中的船只,托何温岛人家的炉火,以及我们此刻所站的南塔屋顶。可是,过了柔克岛就什么都没了。南方没有陆地,西方没有陆地。应该是瓦梭岛的地点,我没看到瓦梭岛。西陲岛屿一个也不见,连最靠近柔克岛的蟠多岛也没有看到。还有瓯司可岛、依波司可岛,它们到哪儿去了?英拉德岛上方有雾气,一片灰茫,像结了蜘蛛网。我每多看一眼,就多消失一些岛屿,岛屿原本所在的海洋,变成没有中断的连续汪洋,如同天地创生之前”说到“天地创生”时,他的声音结巴了一下,仿佛那几个字很难说出口。

    他把矿石放在象牙座中,退到一旁。他慈祥的容貌扭曲了,说:“看看你可以见到什么。”

    召唤师傅双手捧起水晶矿石,缓缓转动,有如想在凹凸但光亮的表面找到一个视线入口。他捧了很久,一脸专注。最后放下时,说:“变换师傅,我只见到一点点碎片残影,合不成一个整体。”

    灰发师傅两手紧紧交握。“这不是很奇怪吗?”

    “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常眼花吗?”变换师傅震怒般大吼:“难道你没看见——”他数度口吃,最后才有办法说:“难道你没看见,你的眼睛有一只手遮着,就如我的嘴巴有一只手遮着?”

    召唤师傅说:“大师,您过度紧张了。”

    “把矿石之灵召唤出来,”变换师傅克制着说道,声音有些闷窒。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要求你。”

    “哎呀,变换师傅,您竟然刺激我去——这不就像一堆跑去熊穴前玩耍的小男孩吗?我们是小孩吗?”

    “对!在我看了虚里丝之石以前,我是小孩没错——一个吓坏的小孩。把矿石之灵召唤出来。大师,您要我求您吗?”

    “不用。”这位高个子师傅皱着眉转身,从较年长的变换师傅身边走开。接着他张开双臂,做出开始施法的姿势,然后仰头,念了一串咒文音节。他持念时“虚里丝之石”的内部渐渐变亮,房间因而转暗,阴影幢幢。阴影变得很暗,而矿石变得很亮时,他合起两手,把水晶举到面前,往矿石光亮的内部看。

    他先静默一会儿,然后说:“我看见虚里丝之泉,”他轻声说:“有水池、水盆、水瀑。银色水帘流经洞穴,洞穴有蕨类生成的苔藓层积,有波浪状的砂石。我看见泉水飞溅流淌,深泉由地面涌溢而出,泉水的奥秘与甘甜,泉源”他再度静默,如此伫立片刻。在矿石光辉照射下,他的脸孔也变银色了。然后,他大叫出声,双手掩面,跌倒在地。矿石掉下来,打中他的膝盖。

    房内阴影没有了,夏日阳光渗进这个零乱的房间。那块大矿石躺在一张桌子旁的尘上与垃圾之上,毫无破裂。

    召唤师傅目盲似地伸手去抓另一个男人的手,孩子似的。他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稍微倚着变换师傅,嘴唇有点发抖地说话,但仍努力挤出微笑:“大师,从今以后我不接受您的刺激了。”

    “你看见了什么,索理安?”

    “我看见喷泉。看见喷泉沉陷,溪流变干,泉水的出水口退缩,而且底下全部变黑、变干。您刚才看见天地创生之前的海洋,我看见的是之后天地尽毁之后。”他润了润嘴唇,说。“我真希望大法师在这里。”

    “我倒希望我们是在他那儿陪着他。”

    “在哪儿?现在,谁也找不到他。”召唤师傅抬头看窗子,那几扇窗子露出依旧蔚蓝的天空。“派人去找,找的人根本到不了他那儿;用召唤术呼唤他,召唤的讯息连系不到他。他正在你刚才看见的那片空虚大海上,正朝着泉水变干的所在前进,他正置身于我们的巫艺起不了作用的地方——不过,即使到了这地步,可能仍有些法术可以与他连系——某种帕恩民间术。”

    “但那种民间术是用来把亡者带返人间界的。”

    “但有一些是把生者带去冥界。”

    “你不会认为他已经死了吧?”

    “我认为他正迈向死亡,而且正被拖向死亡。我们大家也一样。我们的力量正渐渐失去,还有我们的力气、我们的希望、和我们的好运。泉源都在慢慢干涸。”

    变换师傅忧心仲仲地盯着召唤师傅好一会儿,才说:“索理安,别想派人去找他。他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远比我们知道得早。在他看来,这世界正如这个虚里丝之石,所以,他不但看清楚事实如何,也明白该当怎么办我们帮不了他。宏深大法已经面临危险,其中最危险的是你刚才提到的民间术。我们必须依照他离开前指示我们的,尽力站稳,留意柔克岛的水井、以及各种相关名字的记忆。”

    “嗳,”召唤师傅说:“但我还是得告退,去思考一下这件事。”他于是离开那塔房,走路有点僵硬,但仍高高抬着他那黝黑、高贵的头。

    次日早晨,变换师傅去找他,敲门不应,入内一看,发现召唤师傅四肢伸展,趴着倒卧在石地板上,样子好像被人从后面冲过来用力一击。他的两臂全幅展开,像施法的姿势,但两手已冰冷,睁开的眼睛无法看见什么。变换师傅跪在他身旁,试着用法师的权威叫他,喊他名字“索理安”三遍,他依旧躺着不动。他没死,但仅余的生命气息只够维持心脏微弱跳动。变换师傅抱住他,喃喃道:“噢,索理安,我强迫你看进那个矿石,都是我害的!”然后,他快步跑出房间,对每个碰见的人,不管是师傅或学徒,都说:“那敌人已经来到我们中间了,侵入了防卫精良的柔克学院,并正中核心打击我们的力量!”虽然平日他是个温和的人,但这时他的样子好像发狂,而且冷酷,使看见的人都害怕。“好好照顾召唤师傅,”他说:“但是,他所专长的召唤术已经丧失,谁能把他的灵魂召唤回来呢?”

    他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大家纷纷闪避,让他经过。

    有人把医治师傅请了来,他要大家把召唤师傅索理安放到床上,用被子盖妥以保暖,但他没煮泡任何医治药草,也没唱诵任何用来医治病体或乱心的歌调。一位跟在旁边的徒弟——一个尚未成为术士,但颇有医治潜力的少年——不由得问:“师傅,不用为他做任何事吗?”

    “在那道墙的这一面,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医治师傅这么说。然后,突然想起他在对谁说话似的,才又说:“孩子,他没病。况且,倘若他身子真有发烧或疾病,我不知道我们的技艺能有多少效用。最近,我的药草以乎都没什么味道,而且我持诵医治术时,也是一点效力都没有。”

    “这现象与昨天诵唱师傅说的一样。他当时正在教我们诵唱,唱到一半突然中止,就说:我不晓得这歌谣的意思。说完便走出讲堂。有的师兄弟笑起来,但我当时却感觉脚下地板好像沉陷下去。”

    医治师傅注视这徒弟直率聪颖的脸庞,又转头俯视召唤师傅冰冷僵硬的脸庞。“他会回转来与我们再见的,”他说:“歌谣不会被忘记。”

    然而,当晚变换师傅离开了柔克学院。没人见到他走时是什么样式。他就寝的房间有扇窗子望向院子,第二天早晨,那扇窗子是开的,而他不见了。大家认为他运用他的变换技巧,把自己变成小鸟或禽兽,甚至变成一阵雾或风,因为没有任何“形”或“质”难得倒他。所以他就这样由柔克学院消逸无踪,说不定去寻找大法师了。要是法术失败或意志不济,这种形状的变换反倒可能会被自身法术攫获而无法返回原形,了解这一点的人都为他担心,但他们没有把内心忧虑说出来。

    如此一来“智者咨议团”一下减少了二位师傅。日子过去,却一直没有大法师的消息传回来,召唤师傅宛如死了般躺着,变换师傅也没回来,宏轩馆内弥漫寒意与阴影。众学徒交头接耳,有的说要离开柔克学院,因为学院没传授他们来此想学的东西。“也许呀,”有一位说:“这些秘密技艺与力量打一开始就全是谎言。全体师傅当中,只剩下手师傅还会一些妙招,可是我们都知道,老实说,那些全是幻象。如今,别的师傅不是躲起来,就是拒绝做任何表示——因为呀,他们的把戏全曝光了。”另一个人听了,还加油添醋道:“哼,巫艺是什么东西啊?不过是一场表象的表演。魔幻技巧到底是啥呀?它可曾救人免死,或起码给人长寿?师傅们倘若真有他们自称拥有的力量,肯定每一位都可以长生不死喽!”说着,他与别的师兄弟开始畅谈历代卓然有成的法师之死,包括莫瑞德如何战死,倪芮格被灰法师杀死,厄瑞亚拜被龙杀死,前任大法师耿瑟嘛,居然和普通人一样,在床上病死。这些话,嫉妒心明显的学徒听了,内心喜孜孜;其它人听着则觉惨兮兮。

    这段期间,形意师傅仍独自待在心成林,而且没让任何人进去。

    平日少露面的守门师傅,未见改变,双眼一无阴影,照旧微笑着守护宏轩馆所有门户,随时准备迎接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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