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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敌身形猝移,明着是扑向严渡,却在严渡的急速后撤中暴弹而起,凌空九个斤斗连成一串,爪飞趾旋,竟刹时笼罩住散立四周的五个强敌。

    五个人据守的位置本来是有着不等间距的,而且参差不一,但那有如千鹰撄掠、万爪挥击的钩影幻刃,已将时空化为方寸,锐镝所在,无处不包,空气也像被割裂一般,发出呻吟似的啸颤之声!

    “盘肠二姑”包敏尖叱着贴地回转,形如陀螺,一柄雪亮的马刀随着回转的势子溜掣翻舞,光华绕飞,若匹练、似长河,那柄长刀,又宽又重,到了包二姑的手上,居然只像捻着根灯草梗,就有那么轻快利落法!

    “长山孤鹤”霍伯南倒真是人如其号,别看他只是单手独脚,却一飞冲天,不但姿态美妙,行动疾捷,他这腾空而起的高度也在五丈之上,叫人看在眼里,不免替他捏着把冷汗,怕这只鹤收不住势子,就这么随风而去啦。

    华服锦裳的“绝灵斩”甘远恨,白发飘扬,衣袍兜风,宛似流鸿飞星,在钩爪的纵横卷荡下闪动腾挪,手上的一把大号弦月铡倏指倏封,集攻守于一身,动作老辣,招式凌厉,果然不愧是个久经阵仗的好手!

    别看“倒转阴阳”陶子都,生得肢礼畸形,两手细短有如侏儒,性情却来得个火爆,亦可能是先前受了卜天敌奚落的原因吧,他既不躲,更不让,双足尖点地,人就像鬼火一样飘动起来,而不仅是飘,犹且是旋,忽东忽西,忽上忽下,快不可言的试图穿透——天敌的钩爪攻势,反袭回扑。

    和陶子都一样硬抗硬打的,还有一个“飞笼卷”雷同风,这雷同风果然就是雷同风,冲着钩芒趾影,愣是连连挺撞不停,他使的两只南瓜般大小的“霹雳锤”锤滚风涌,力猛招沉,确有几分雷鸣天变的味道!

    五个人的因应方法各有千秋,手段自见不同,但无可讳言的,却都是极具威力与巧妙的抗衡行动,防卫中带着反制,守势里夹着攻袭,俄顷间,各种声韵脆浊不一的金铁撞击声混响成一片,人影在穿走、在俯仰、在腾掠,卜天敌斜抢三丈,红巾飘扬中,竟已脱出战围!

    严渡横里拦截,口中大叫:“小心,姓卜的想逃!”

    “飞龙卷”雷同风暴射向前“霹雳锤”互击如雷,火花迸溅中,气势豪猛的叱吼:“红头鹰,且看老子给你砸个满地爬!”

    比雷同风行动更快的,却是“倒转阴阳”陶子都,他纤细的两手上各握着一只尺许长短、小指粗细的钢刺,外行人看,或者认为绝不起眼,而且迹近玩笑,但瞧在行家招子里,就会越加谨慎、不敢掉以轻心了;那两只钢刺,通体闪泛着暗蓝色的沉黝光彩,刺尖如针,更刻划着极细微的四条凹槽,不但是入肉透骨,无可置疑的还经过剧毒泡淬,显然是件极其阴毒的兵器!

    陶子都就像和卜天敌有着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也似,恁般倾以全力,咬牙切齿的超越雷同风之前,形同箭矢流飞,又急又准的扑向卜天敌背后!

    于是,正在奔掠中的卜天敌,便在此际突兀煞住去势,聚立于刹那,整个身体猛向后仰,后仰的角度几乎同地面平行,扭曲成一个极为怪异的姿态,陶子都如影随形,紧追而至,人带着一阵风,堪堪就从卜天敌的小腹之上三寸掠过。

    两只大鹰爪闪电般由下向上,交互挥扬,乌亮的爪趾仿佛在丈许的空间印绘出一片密织的弯曲影像,而这样的弯曲影像却是狠酷又血腥的,在那连串式衔招接的勾挂中,洋溢着强烈的死亡气息!

    一声令人毛发悚然的嚎叫声,便骤然椎心断肠般响了起来,陶子都身形不停,仍往前冲,但胸腹部位竟“哗哧”泻涌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瘰疬肚肠,他细小的双手挥舞着,手上的钢刺向四周疯狂戳扎,然而他却什么也刺不中,看样子,他永远也不可能再刺中什么。

    雷同风狂吼着飞扑上前“霹雳锤”合并齐落,锤若滚石,贴地倒卧的卜天敌左手爪趾倏出,点上锤头,借着对方挥砸的力道反弹,一个溜旋,人已翻出九尺,刚好迎上凌空而下,一拐直指他额心的霍伯南!

    卜天敌正在运动中的身形蓦地于瞬息间硬生生侧退半尺,双爪反肘暴起,霍伯南一击不中,反应亦是奇快,仅存的左腿兜虚蹴出,只闻一声极轻的空气噗哧声,他已掠出五步,雷同风双锤高举,再次追来。似乎不愿意陷入敌人的夹击之中,卜天敌奋力前奔“盘肠二姑”包敏横截不住,大马刀才自卜天敌身侧雪飘冰散,卜天敌已经来到右首那根挺竖的旗杆之前!另一边,严渡凸目暴睛,发疯似的冲扑过来,一面嘶声的叫喊:“拦住他,姓卜的打算扯落旗幡——”一条人影从斜刺里骤射向空,双足一蹬旗杆,倒泻向下,白发飘拂,彩衣飞扬,一把蓝汪汪的大号弦月铡,就那么搂头盖顶的直劈卜天敌!

    不错,是“绝灵斩”甘远恨在显身手了,这老小子挑拣得好时机!

    卜天敌没有做任何回避躲让的动作,他笔直往上蹿升,在与甘远恨的距离拉近到攻击位置内的一刹,他的右手大鹰爪掣如流电,一闪而出——血光现处,甘远恨的弦月铡生生斩断了卜天敌的右臂,便连同他那只尖利的大鹰爪,完全送进了甘远恨的胸腔!

    那样悲厉的嗥嚎,完全不似从一个人的喉管中发出,甘远恨的身子倒了出去,又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他的彩衣飘舞中摇晃落下。

    随同甘远恨一齐落地的,还有那幅巨大的布招,那幅白底红字、上书“谷朝旭在此”的巨大布招!布招“哗”声坠落,严渡的嗓门似在呜咽:“这个坏尽天下事的狗娘养,你们给我杀、给我砍,给我千刀万剐——”“盘肠二姑”包敏娇叱如二八小娘子,大马刀对准混身是血、甫自杆上掠下的卜天敌砍去,卜天敌卓立如山,双目凝聚,竟是那么幽冷平静的注视着挥刀砍来的包敏。

    卜天敌的那种眼神,是一种湛然、解脱的眼神,没有痛苦、不见怨恚,空灵又祥和,也是一种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无为的眼神大马刀扬起的须臾,包敏的视线与卜天敌相触,不禁宛如电击,机伶伶的一颤之下竟然窒滞了瞬息,于是,卜天敌的左手大鹰爪猝飞,包二姑这一张涂抹得粉红黛绿的脸盘儿,就刹时融做了血糊淋漓的一团!雷同风正好赶到,见状之下,任他久经阵仗,厉赌生死,亦不由差一点呕吐起来,卜天敌微微侧身,在断臂处的鲜血抡洒中,大鹰爪幻映钩趾纵连,有如一面黑亮的罗网,卷罩雷同风。

    “霹雳锤”适时回翻涌舞,竭力抗拒,霍伯南也迅速加入夹击,拐同身旋,出招变式,竟然有着罕见的凌厉!严渡仍然没有插手围攻,他只是站在寻丈之外,目光阴鸷的注视着这一场必定为最后终结的对决,这位“大虎头会”

    “紫旗堂”的堂主,整张面孔上凝布的全是愤怒、全是狠毒,隐隐中,像是一尊受尽了抑压挞伐,幸而脱出法道入世来复仇的邪魔!

    连日来的劳累,已大量透支了卜天敌的体力,又于重创之下,激战之中,他的血液毫无控制的流失,精气在难以节存的消泄,力搏着雷同风与霍伯南,卜天敌自己也感觉得到后继不续,即将成为强弩之末了。

    但是,不论如何疲乏,如何孱弱,他的神智却极其清明,他这一生,大多在坎坷和险难中渡过,充满了传奇,也充满了苦痛辛酸,很少他不曾经验过的事,然而,至少有一样事情是他或任何活着的人都没有品味过的,那就是死亡;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人在临到大去之前都与他有着同样的反应,有着那般的明白清楚,他非常了解他的处境,也十分知晓接着来的终局是什么,他却并不恐惧、并不慌乱,甚至不感到肉体上应有的巨大痛楚,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只是个局外观戏的人,这血腥、这悲惨,这尚在进行中的斗杀,宛如皆是身外之事

    雷同风大汗淋漓,喘息如牛,双锤挥动砸扫益见吃重,霍伯南左腿点弹不歇,右手的镔铁拐戮敲挑,亦是使尽了压箱底的功夫,但饶是二位仁兄倾以全功,几番狂扑猛袭,却全都消融在卜天敌那冷锐又快准无比的鹰爪截击之下;卜天敌的瞳孔在逐渐扩散,脸色益见灰白,更血涌似泉,可是他竟能支撑下去,令人不可思议的支撑下去,他是那么镇定、那么僵寒,又那么无动于衷,神韵气质的现露,仿佛就将如此不停不休的拼到永恒!

    严渡终于举起了他的右手,在半空中向两侧划了一个半圆。

    四周的隐蔽角落里,随着他挥手的动作闪跃出十多名身着劲装、执握利器的彪形大汉,这十几个早已埋伏着的汉子,赫然全是“大虎头会”的制式装扮,直到此时,严渡才算推出了他的嫡系死党!

    举在半空中的右手猝落,严渡退后一步,双目间杀气似血。

    于是,那十多名彪形大汉开始缓慢的朝上圈近,十几人布成一个概略的圆,卜天敌和他的两名对手,正是这个圆的中心点。

    夕阳已经隐没于云山之后,残红化为烟霭,暮包合着四起的山岚,大地一片晦暗、一片幽迷,就像遮盖着一层不祥的黑纱。

    秋风又起,吹拂得尖锐而寒凛,隐瞑中,宛似带着呜咽

    当那两面旗幡中右首的一面断落坠地,谷唳魂的一颗心也跟着像沉入了万丈深渊,悲痛和绝望啃啮着他,惊窒与震悸包围着他,他觉得全身发冷,满脑袋的空茫混沌,一时之间,他只是籁籁颤抖,大睁着两眼,却什么也看不到

    在好一阵的僵窒以后,玄三冬才蹭挨着来到谷唳魂身边,嗓调暗哑的道:

    “谷老兄,这面布招落了下来,恐怕不会表示看好征候现在不是拿空言安慰你的辰光,我,我就实话实说了”

    沉重的点了点头,谷唳魂已经记不起他上一次流泪是在什么时候,但是,如今他又体验到了泪水的滋味,那不仅是酸涩,更是一种椎心泣血般的创痛;他伸手抹去满面的冷湿,语声里带着哽塞:“布招落下,是天敌向我们传达的信息,玄兄,我爹大概已经不在了,天敌他也可能凶多吉少,否则,他不会用这种明显露骨的法子警告我们。”

    玄三冬愁苦着一张脸,彷若半生来的悒郁忧戚全聚在了这一刻:“连卜大兄这样的人物,都闯不过这一关,除了是命,还有什么解释?”

    谷唳魂滞重的道:“非常的境况之下,必须要有非常的手段来应付,天敌是十分明白这个道理的,要不是形势所逼,他亦不会这么不留余地无论怎么说,都是我害了他,仅仅是一番知遇,他竟用生命来回报我”

    玄三冬阴晦的道:“在卜大兄来说,是求仁得仁、守义尽义了,但唉,这得仁尽义,未免过于惨烈、过于决绝,江湖上有许多舍身报恩的例子,一朝活生生应在眼前,没想到却是如此血腥震荡,叫人头皮发麻”

    咬着牙,谷唳魂的面容在西方的一抹残红回映下,更是一片火赤:“我爹为了我而遭致横死,这是我的不孝,我友为了我而殒命,亦是我的不仁,不仁不孝皆已占全,正是罪孽深重,无可恕宥,我若不能替爹伸冤、为友复仇,便誓不苟延偷生!”

    玄三冬忙道:“也不急在一时,谷老兄,你大任在身,尚未完成老当家的嘱托,千万不可鲁莽从事,否则就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

    谷唳魂仰视幽穹,声似泣血:“诸天神佛可以为我见证,此仇此恨、此冤此痛,我必将湔雪,豁命舍身,在所不惜”

    玄三冬低沉的道:“谷老兄,你首先要把情绪平静下来,谋定而后动,才是正道,人在心浮气躁或悲愤激动的光景,绝对不能轻举妄行,要把持得住,进退之间方不至乱了章法”

    垂下头来,谷唳魂沙沙的道:“我知道,这两桩事实际上只是一桩,正好并起来办,玄兄,此中牵连着多少生灵的续存、帮口的恩怨及江湖上的公义?血海扬波,白骨叠山的因果啊!我如何敢于轻心大意?”

    双手相抚,玄三冬强笑道:“谷老兄,到底你是个经惯大风大浪的人物,就有这等拿得起、放得下的气魄,只要你方寸不乱,我就大大放心了。”

    望着灰暗的大地,望着前面渐次隐迷于烟岚暮色中的层峦群峰,谷唳魂无声叹息,腔调中存着凝形的怆然:“今晚,玄兄,我们进‘妙香山’。”

    玄三冬道:

    “绕过那座挡路的营盘?”

    谷唳魂道:“不错,绕过那座挡路的营盘,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强闯了”

    仍然有着三分疑虑,玄三冬干咳一声,把嗓门放得很细微:“谷老兄,就算姓严的他们也料定我们不会强去闯关,至少却明白我们入山的打算不可能改变,如果他们把人手拉出来分布各处通路要道、密伏桩卡防守,我们若待过去,恐怕也不容易!”

    谷唳魂平淡的道:“一亘消失了强行闯关的原因,玄兄,对方就拦不住我们了,‘妙香山’幅员极广,入山的明径暗道又多,我们只须避开正面的那道阻碍,必可潜行过去,这附近的山形地势,我比他们都要熟悉,别说严渡这几个人,就再多加上十倍人手,也一样难做阻挡!”

    玄三冬这一次才算真个笑了起来:“好极了,谷老兄,且待夜色再浓几分,我们便提枪上路!”

    谷唳魂没有出声,暗影中,他的双瞳却闪漾着一片赤漓漓的血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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