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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长衫也湿了,却不敢放开她。听着若颖的哭声渐缓,我便扶她躺下。

    “老李,你先别走,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我点点头,又坐回了床边,看着若颖慢慢合上双眼。这一日她太过疲倦,不一刻便睡了过去。我在她身边坐下,静静地端详她。

    认识快有两年了,我却少有这样的机缘如此近地看她。若颖本有着一张清秀的瓜子脸,怀孕后又添了几分温婉的圆润。见面时,她本来面色苍白,此时,吃过饭,晶莹的皮肤下透出了淡淡的玫瑰般的红色。她侧身躺着,齐肩的秀发散在枕上,半掩着面颊,唇边的美人痣若隐若现,睫毛也随着眼睛时而颤动。

    我看她睡熟,便想退出去。可刚一起身,却见她突然呼吸加速,睫毛的颤动也急了起来。我怕她就要醒来,便又坐了回去。

    我如此这样守着,到了三点多的光景,她终于醒来。见我还坐在床边,若颖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

    “老李,让你费心了。刚才说起这些伤心事,心里特别的空,不想让你走。”

    我看她醒来后心境似是已平复,便扶她起来。

    “老李,以前听教授们说,女人怀孕时脚会肿、腰会痛。其实不便的也不只这些,连性子也变了。这阵子,不只是因为老高的事情,我就觉得自己动不动就会哭一场。刚才的事儿,你不要见怪。”

    “若要你不介意,“我鼓起勇气问道,”我能去看你吗?”

    若颖嫣然一笑,幽幽地答道:“再过个把月就该生了,到时候一定来喝满月酒。”

    去北碚有三十公里,我们一路虽未沉默,却也话不多。若颖没有刻意避开我,但还是小心地保持了两人间的距离。

    我明白她的心意,此时无论如何不是开始一段感情的当口,而我们二人之间也就只有一层薄纱,双方都能看到朦胧的侧影,只需一阵微风便足够把纱吹起。可那却又是我们都未必愿意见到的。

    若颖的父母住在一栋三层小楼的二层,到得门口,我扶她下车,并执意要送她上去。

    “不用了,老李。这楼我总得要自己上的。今天谢谢你啦。”

    我握了握她的手,放开前,我说道:“我看着你进去。”

    从后面其实看不太出若颖的身孕,只是能感到她的脚步没有了往日的轻盈。她隐入了昏暗的楼道,我却仍是不愿离去。那一刻,她停下脚步,侧身回望。也许并非是觉出我仍在那里,只是下意识地回眸。

    昏暗中若颖双唇翕动,我却听不清她的声音,便疾步向前。

    “老李,你回去吧。我没事的。”若颖笑着说道。

    我点点头,却没有转身,也没有挪步。

    “怎么了,老李?家里地方太小,不方便邀你进去。你别在意。”

    我忙着摆手,解释道:“不是的。”我深吸一口气,终于把闷在心里的话吐了出来:“若颖,我不知怎么说这话。你切莫见怪,我是想说,让我照顾你和未出世的孩子吧。”

    我想若颖并非不知我的心意,但这话说出口终究还是让她一愣。我见她没有回答,怕是太唐突了,便涨着红脸,忙着想要道歉,心里一万个埋怨自己为什么一世谨慎却在那个黄昏冒出了如此的想法。

    未等我结结巴巴地道出歉意,若颖却又拉住了我的手:“老李,这叫我怎么说呢。你的意思我懂的。我现在心里太乱。”

    实话说来,我早应知道这话一出口,便只有我羞愧难当这一个结局。此时心中早是没了主意,嘴里只能反复地道歉:“你别怪我。”

    “老李,”若颖握住我的手,一阵温暖和平静传来,“你是一个好朋友,我不怪你的。一切随缘吧。”

    到了十月,若颖的身子愈发显出身孕。我劝她尽早搬回城里,也提过到我家暂住,这样若是去医院也方便。可她却都不愿,我想她这平日照顾病人的护士此时倒是不愿给别人找来麻烦。

    双十节那天,我一早去看若颖,便见着她满面倦容,却原来昨夜肚子不时会痛。我听着这情形便慌了,却不知为何她父母不在家中。

    “老李,你别紧张。你忘了我是懂医的。这阵痛还是偶尔来一阵子,没个准的,应该还没有到时候。”

    “以前我在北平时,我照顾的一个产妇,阵痛折腾快一个礼拜,死去活来的,就是不生。家里人求佛、念经,连后事都开始准备了,可到了第十天的光景,却真的动起来了。”

    “她哭着跟我说,之前以为已经疼到头了,到了真的发动了,那才叫一个疼。真的开动起来,也就是半天的光景,一个小姑娘就生下来了。”

    “可是无论怎样,家里总不能没人,“我仍是不安地问道,”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

    她知我心思,面上略带羞涩地笑道:“老李,看你急的。今天不是双十节嘛,父母去参加中研院的活动。我不会有事的。老李,你既然来了,那就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我惊道:“出去走走?那岂不是会动了胎气?”

    听了我这话,若颖畅快地笑起,一双眼睛变成了新月:“老李,想不到你这留过洋的人还懂得动胎气?我这是美国医生的新法子,越到临产越要活动,这样才有力气。”

    北碚那时有陪都的陪都之称,驻扎了不少国民政府的机构、学校和文化单位。我们一路走过,碰到了沟坎台级和不好走的路段,我便自然地让若颖挽着我的胳臂,而在平缓处,她便仍是坚持自己走。

    如此却是吸引了不少眼光,路人该是把我们当成了一对期待孩子出生的夫妇。路边街角的老婆婆见着我们这般,都惊呼起来“肚子啷个大还出来走动”。

    但凡听到如此的评述,若颖总是能露出幸福的微笑,无论是他人的羡慕还是嗔怪,对她这即将做母亲的人来说都是祝福,倒是我在她身旁脸红耳赤、紧张莫名。

    此时正巧一位少妇手里牵着蹒跚学步的小男孩走过。男孩子学语不久,咿呀着指着若颖隆起的腹部,眨着圆而黑的眼睛。

    若颖停下脚步,看着慢慢走过的母子,轻声道:“老李,再有十来天就到宝宝出生的日子了。心里还真有点不踏实。”此时她神色虽是平和,但眸子里却也露出几丝疲惫。

    “若颖,你还是把心放宽,吉人自有天相。”

    若颖把手轻轻地放在腹上,低垂着目光,似是想看到腹中的胎儿此时是否安然:“老李,你不知道的。我在医院也干过产科。唉,看过的太多,不得不担心。”

    这话虽是言简,但真是愁重。初识若颖时,便觉得她虽不像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那样欢快,但自有一种明丽,特别是那双一笑就宛如新月的眼睛,总是能给旁人带来欣慰。此时听着这颇是沉重的话题,我不禁默然,只是静静地在她身边缓缓地走着。

    若颖怕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压在了我的心上,理了理耳边的几缕秀发,微笑着岔开道:“老李,不知你可会猜这宝宝是男还是女?”

    “猜男女?还有这法子?”

    “要说呢,我是学医的,也知道这事儿猜不出的。不过就当好玩吧。以前我的房东婆婆,你还记得吗?她说自己当过十几年的接生婆,硬是有套办法。”

    我笑道:“那可得说来听听,说不准将来还能给楚娇用上。”

    若颖嫣然一笑,一板一眼地说道:“老婆婆说这要是男孩子,肚子是尖的,要是女孩呢,肚子是圆的。”

    听着这匪夷所思的话,我拉住若颖,停下脚步,问道:“还有这说法?那我倒要看看。”

    若颖并没介意,脸上满是幸福欣喜的笑容,任我端详,“其实我也试过,怎么也看不出个尖还是圆来。”

    我端详着若颖隆起的腹部,还未待看出个端倪,便见着旗袍下突然鼓起一个小包,从左滑向右。

    看着这架势,我必是被吓到了,陡地抽回握着若颖的手,紧贴在自己身畔。

    若颖看着我满面的惊慌,却是笑靥如花:“老李,你怎么这么胆小?看到了吗,这就是小宝宝在动啊!刚才这鼓包不是小手就是小脚。这两天动得厉害,说话间小家伙就能翻几个跟头。你再看看。”

    我就如面对着一个天外来物,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手仍是藏在身边,怕是被咬似的端详着那随时可能来临的胎动。果如若颖所说,说话间,又是一个鼓包凸了出来,划过一条轻巧的弧线。那一刻,却是有一种圣灵显现的感觉,真是感叹造物的神奇。

    我抬起头,与若颖四目相视,那瞬间她也看出了我心中的感应,眸子中透出了异样的欣喜与感激。

    “老李,我在产科的时候,总是不明白那些妈妈们说起腹中的孩子踢着自己那份美滋滋的感觉。现在自己怀上了,才明白这份感觉真是说不出。这孩子一踢,有时候能把我肋骨都踢疼,可是心里却总是想着爱。”

    这话刚说完,若颖脸上突然一紧,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来了。”

    我看她此时腹部确是与此前不同,并不是鼓起一个小包,而好似整个绷紧出了棱角。

    若颖无奈地摇摇头,叹道:“今天可能是走得有些累了,开始疼了。”

    听了她说疼,我自是又紧张起来,忙道:“若颖,你在这里别动,我去叫车开过来。”

    “没有那么严重的,”若颖摆摆手,接着说道,“前面有个茶馆,我们去坐坐,歇一会儿就好了。”

    见我还有些迟疑,若颖眉角微挑,语意坚决:“真的没事。要是这点儿都受不了,那还怎么生孩子呀。你看人家乡下的妇人,临生了还在种地,生着也不费劲,反而是我们这样娇气着,倒更要受罪。”

    我只得点头说是,但执意扶着她慢走。这次若颖并未拒绝,我也能感出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怕是心里也有些不安了。

    这茶馆不大,摆设极是简单,轻巧的桌椅皆是用竹子编就。见了我和若颖,茶博士也是一惊,怕是少见如此怀着身孕的少妇还来坐茶馆。

    竹椅低矮,若颖坐下并不方便。我刚要上前扶她,茶博士却赶忙拦住了,嘴里嘟囔着“啷个可不行。太太,我换一把,换一把”,边说边抄起了那把小椅子,飞也似地跑开了。我和若颖对视一笑,心想他怕是一半担心若颖,也有一半担心自己的椅子不要被坐塌。

    待得茶博士换来一张大号的藤椅,若颖坐下,侧身靠着藤椅背,却也是长吁了一口气。看来果真是走得路多了,身子已是累着了。

    茶博士上了杯盏,就忙着准备倒茶。此时我忽地想起那日歌乐山下的小饭馆。如今若颖身子不方便,但却更是要注意的,便喊着茶博士且慢,径自去要来了开水壶,小心地烫烫杯。

    我这人从小手便不巧,身旁又多是有人照顾,自己做事笨拙也就罢了,偏是在人前又极易不好意思,拿着几个杯子噤若寒蝉般的不知所措。

    “老李,可真难为你了,还这么细心。”若颖略带歉意,缓缓地说着。

    “应当,应当的。”我顾着手上的杯子,嘴里便更是拙了。

    待我收拾好两人的杯盏,却已是头上冒汗。坐在小竹凳上,对若颖需微微仰视,倒也是从无有的气象。

    “上次和你一起喝茶,还是内森刚受伤那会儿吧?”若颖手里握着茶杯,若有所思地缓缓转动着。

    我没有马上答话,却是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这茶也并非上乘的,汤色有些棕浊,半映着我的眼神。热气飘上来,眼前有些迷茫了:“唉,后来还说要请你今朝有酒今朝醉呢。”

    这话出口,我便后悔。那是去心瀚喜宴时我一时头昏所说。如今,老高人不在了,提起来怕是让若颖伤心。

    我忙着想道歉,抬起眼,碰到了若颖宽容的眼光。

    “这些往事提提也没事的,老李。你不提我也会想起。人总得往下活啊。我原是连高这个字都不敢听的,可是几个月过去,也就熬过来了。”

    “只是,”若颖停下片刻,眼睛望向远方,“只是我怕做梦。”

    “怕梦?”

    “可不是吗。老高没了都大半年了,可是我做梦,还是梦见他。我俩聊天、散步,哪怕是吵架,都特别真切。可是一醒过来,唉……”她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夜来幽梦忽还乡。’苏轼的词里也是这意思。”

    “老李,我这么说你别在意,可是这心里的疼你是不懂的。哪有词里面那么风雅。要么就是我等的还不够久,真的要等上十年二十年才能如此面对。”

    若颖的话像是扎在了我的心上,默然着让纷乱的思绪在心里纠连。若颖怕是也没了喝茶散步的心情,声音里不无失望地说道:“老李,今天我可能真的是累了。咱们回去吧。”

    我放下茶钱,起身去扶若颖。她似是有些不悦,只说了声“没事”,便自己按着桌子起身。谁知这藤椅高大,而竹桌矮小,按着甚是不便,一下子没有站起来。还未等我扶住,若颖便摔坐在了椅中,脸上登时被痛苦的神情所罩。

    我正要忙着道歉,却见若颖牙咬着下唇,眉头紧锁,额头上也渗出汗来,似是痛得厉害。

    过得片刻,她稍稍缓过来,边喘着气,边对我说道:“老李,不忙走,刚才这一下疼得厉害。还是等这阵劲儿过去了再说吧。”

    这时我也只能是默然点头。心里明是想着该说点什么话为她分心,可越是想找着安稳而有趣的话题便越是心里一片白茫茫,脸上也越觉着如热炭在烘烤一般。

    “老李,我这一会儿不会有事的。还是麻烦你把车叫过来,我怕待会儿走不远的。”

    听了这话,我又是忙不迭地点头称是,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出去。其实这里离若颖家也是不远,十分钟跑过去,找到车,又是五分钟便折返了回来。进得茶馆,却见若颖一手紧紧地攥着藤椅的扶手,另一手按在自己的腹上,样子却比我跑开时更是难耐了。

    “老李,我怕是小家伙儿真要发动了。你走的这会儿已经来过两次阵痛了,疼得也有点不对头。”

    “都怪我,刚才没有扶住你,这可如何是好?”

    若颖显是又来了一阵阵痛,手把藤椅扶手攥得更紧了,额头上的汗也渗了出来。她勉强地在疼痛的间隙,急喘了几口气,焦急地看着我说道:“现在哪还是埋怨的时候,得去医院了。”

    “那是去中央医院还是宽仁?城里听说就是这两家医院最好的。”

    若颖坚决地摇头:“来不及了。这里有家小医院,主治的金大夫我熟的,就赶紧过去吧。快,这阵子没疼,快扶我起来。”

    这家医院在北碚的文昌宫附近,就设在一所不大的院落之中。看着这情景,我不禁又担忧起来。好在医生也是北平内撤的,与若颖熟识。只是医院太小,没有专门的产房,便安置了若颖在一个封上的廊子里待产。

    躺在病床上的若颖此时疼痛也有些缓解,看到我便强撑着笑了笑:“老李,刚才……疼得紧了,就顾不上礼貌了。”

    我见她情绪缓和,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便笑道:“还是我笨手笨脚地不好使唤。医生怎么说?”

    若颖的眼光平视向前,欣慰地望着自己的腹部:“小家伙儿真的已经开始发动了,而且大夫说他还挺着急的,说不准就在今天下午或是晚上。”

    “那岂不需要尽快找你父母回来?我还是进城去报个信吧。”

    见我要起身离开,若颖突然急了起来,眼中露出了乞求的眼神:“老李,你……你能留下陪陪我吗?”

    “我?总是父母陪你才好照顾?”

    见我仍是迟疑,若颖握住我的手,柔声恳求道:“老李,我知道这要求对你过分了。可我真的有点怕,心里乱。你这一走,怕是三四个钟头都回不来,我真怕这当口会出什么事。有你在,终究有个熟人。”

    我们双手相握,也能感到她那份心情犹如一股热流淌过。我点点头,便拉过一张小竹凳,在她床边坐下,这过程中,我们的手却是没有分开。

    若颖感激地望着我,解释道:“老李,我一直没敢和旁人说。我这岁数本来生第一胎孩子就有些大,医生还和我说这孩子可能个头不小,生着也许会有危险。”

    我觉出若颖的手一紧,听她接着说道:“老李,你听我说。其实也不是说一定有危险,但我自己也接手过难产的病人,有时就是命悬一线的。医生那时候会问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若是真到了那一步,老李,你就告诉他们要保孩子的。”

    她这一连串的话,让我如一块石头哽在了喉中,劝她的话和推脱的话一起顶在这石头下面,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唉,老李,我这又是让你为难了。我想了好久,总是觉得心里愧对老高太多了。他临了还得带着我那些气话,不知是不是心都碎了。”

    “我老想着最后那次,他驾着飞机,撑着想往回飞,最后那一刻,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留下了这孩子,也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爱他。说不准,就是因为他也心灰了,就没坚持到底。”

    “老李,你记着我刚才跟你说,现在做梦的时候,老高他总是活着的。”

    我点点头:“老话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吗。你这么想老高,必定是会梦见他的。”

    “老李,你不知道。这梦就像是老高在记恨我一般。我隔几天就做一次,梦见我们在电话上吵架,我骂他,说再也不愿看到他。挂了电话,我就后悔了,觉着他听了这话肯定会死了心的去执行危险的任务。”

    “你知道的,梦里的人其实什么都看得见,不只是自己,就算不在身边的人也能看得到。我看见了老高,他正在穿航空夹克。黑色的皮夹克,上面有一连串的扣子。不知为什么,那些扣子我看得一清二楚,连每个上面的针脚都能清楚地看到。”

    “老高坐在案边,系着扣子,一个一个扣子扣得很慢,像是在等什么。我马上就明白了,他是在等我的电话。我着急地找电话,想告诉他我那都是气话,都是不作数的。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电话了。后来找到了电话,可是无论如何却要不通,要么就是自己拿起了电话,却是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只能听着接线小姐一次又一次地喊着‘喂’。”

    “就这样,隔个几天就会有这么一次的。醒过来,连哭都哭不出来,就是恨自己。你明白了吗,老李。你不能拦着我。因为我,老高把命都搭上了,现在他在这世上什么都没了,尸首都烧成灰儿了,只有我肚子里这孩子是他的。我不能再把这孩子也害了。你一定答应我,要是出危险,叫医生无论怎样,先把孩子救了,再管我。”

    此时,她焦急的目光比任何炭火都更灼人。她虽没有再流泪,但我也能觉出她心里必定淌着比泪水还咸还涩的苦汁。

    我默默地点头,不知还能如何接下这重若千钧的担子。若颖见我答应了,语气也变得和缓了,轻轻地抚着我的手,叹道:“老李,我知道你对我好,便只能把这事托付你了。以前我大半时间都是一个人独处,总是觉得什么事儿都不需要靠旁人。即便是老高也明白我这性子。可是到了这种时候,真是明白了自己也不是那么自立,一下子就六神无主了。

    “老李,今天让你正好赶上这孩子提前发动。所以说之前让你做孩子的干爸也真的是对了。”

    “你放心,若颖,“我握住她的手,”你若是需要,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只是我这人嘴笨,也不知说什么能给你解闷儿。”

    “你留过洋,读过那么多书,是实业家,又见过那么多高官名士,哪会嘴笨呢?”

    “其实……”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微笑,“我要是点了题目,你可不能保留。”

    “那是自然。我本就想不出什么有趣的话题,若是你能点得出,自当从命。”

    “我听内森和楚娇都提起过你在美国的往事。可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你和白牧师的女儿最终劳燕分飞。老李,你要是不介意,就给我讲讲这段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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