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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县委第一会议室,坐着干部同志,像竹筒打水直了口,挤得满满的。一个个像菩萨般端坐着,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整个会议室的空间被严肃紧张的氛围笼罩着,好像发生了一桩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件。

    县委宋书记坐在主席台上。他本来是个温和的人,眼下却转了风向,挂着一副冷脸,神色黯然,坐下沉默好一阵子,才敲敲桌子,扯起大喉咙,怒火冲天地打了开台锣鼓:田湾村少数村民真不是个东西,那个外号叫“辫子哥”的常有理,是个“领头羊”给我们金连县人民的脸上抹了黑,谁见了谁容忍不了,我们要立即派人去洗干净,尽快回归一个好形象

    前几天,省委来了一个社会治安综合治理检查组,发现田湾村村民常有理,留了近三尺长的清朝辫子头,还在大门上用油漆写了一副怪对联,烫得人的眼睛火辣辣的,脑袋鼓胀胀的。

    右联:吃肉吃鱼吃百姓。

    左联:防火防盗防干部。

    横幅:提高警惕。

    在常有理的影响下,还有几户村民效仿他,也贴了同样内容或改头换面的对联,把一个村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

    省委检查组看了后,惊得眼睛瞪出血来。现时农妇图方便,大都留的短发,很少有人留长发,更无人留辫子?这位叫常有理的可好,留个清朝人的长辫子,男不男,女不女,好不烫人眼睛!

    这位村民的脑子是不是出了毛病?

    省委检查组一打听,非也。他是个活活泼泼、清清爽爽的青年帅哥哩!敢于有悖时代,留清朝人的长辫子;敢于明目张胆地用油漆在门框上写出如此怪对联,这种吃了豹子胆的人,在全省甚至全国罕见。

    这是安定团结的大隐患。犹如两节木梁,用锈钉子连接起来,总有一天钉子断了,梁自然倒下闹出大事件来。省委检查组建议金连县委尽快把工作做到位,拔掉这颗不安定因素的“钉子”换一根整体木梁,变一个新鲜面孔。

    县委宋书记急得大火上了屋,亲自出马火急火燎地召开紧急会议,专门研究如何解决田湾村的“钉子”问题。到会的人一看他那神态,就知道这个会议非同凡响!

    田湾村的确是个名符其实的“钉子村”生产落后,民风低下,在谩骂干部、超生数量、拖欠农业税和上交等方面,多年来都是全县的“吉尼斯”以“龙尾巴”、“古怪村”而闻名遐迩。

    县委宋书记对这个村的情况原来是知道的,但他不焦不急,不忧不愁,不露声色,想暗暗使劲,自我解决问题,不让家丑外传,一直不让办公室向上级汇报。他先后派了三届工作组进驻这个村做整治工作,可面貌依旧,始终摘不掉后进的帽子,拔不出那颗钉子来。

    这个村成了宋书记心头上的“钉子”了,钻得又深又牢,隐隐作痛,难以忍受。

    谁知纸包不住火。田湾村不光彩的劣迹被省委检查组发现了,指出问题的严重性。这下出了县里的洋相,惹出了麻烦,像有人在宋书记心头“钉子”上猛击了一拳,痛得他捧着肚子暗自唉哟,不得不,于是开了这个紧急会议,发布大手术的总动员。

    会上,宋书记把脸拉长,咬着牙根,狠狠地说,我不相信一个村的小“钉子”几年都拔不出来,就是浇铸的一座铁塔,也要把它翘出来。语气是那样斩钉截铁,神态是那样深恶痛绝,心境是那样刻骨铭心,与他过去的性格判若两人!

    宋书记的话刚落音,一位大个子干部呼啦一声站出来说:我再去一次田湾村,一定拔出那颗“钉子”来!

    大家一看,愣得大眼望小眼。他就是县公安局政委金蒙之。

    解铃还需系铃人。田湾村第一届工作组长是我“钉子”是我栽下的,由我去拔出那“钉子”最合适不过了。金蒙之又说。他的语气是那样坚定、果敢、干脆,多像一位临战前请战的勇士。

    是啊!田湾村这个“钉子村”确是金蒙之惹出的麻烦,栽下的祸根

    8年前,第一届驻村工作组由副局长金蒙之带了5个组员,进驻这个村。村民欠费多,村里经济收入少,什么事办不成。金蒙之血气方刚,有股蛮劲,把进村工作的切入点放在纳费收钱上。

    进村几天后,金蒙之召开村民大会,宣布除了扫清上交尾巴外,还新摊一笔费用,限期交上来。

    金蒙之组织一个“突击队”挨家挨户去“帮忙”村民的脸上立即笼罩上一层阴云,心里惶惶然不可终日,骂娘的骂娘,躲债的躲债,一时间,全村成了一团粥。

    村民常有理,在外面见了大世面,又讲得出几句话来,在群众中颇有脸面。村民纷纷登门,刷他的浆,说他的好话,请他出面当说客,为大家说几句公道话,劝说金蒙之放弃增派款。

    常有理原先就有这个念头,经村民们鼓动鼓动,他身子像风筝一样飘了起来,笑着脸,挺着胸,摆着手,一溜烟地去会见金蒙之。

    显出满脸矜持神态的常有理,有理有据有礼貌地打起迂回战:金局长,你们工作组想在我们村上办几件事,这很好,我们村民举双手拥护。

    金蒙之乍听,笑眯眯,喜洋洋,那晓得常有理的话开始转弯了。

    金局长,你年轻有为,最懂党的政策。常有礼在刷浆话中,混藏着另一种说不清的含意。

    金蒙之听出来人的话不对味,眉头搭下来说:你有事吗?

    常有理的话立即转了大向,猛然掷出一颗“炸弹”:你应该知道,上面讲话、登报、发文件,三申五令减轻农民负担,你们反而向农民增派费用,是不是有点有点什么呢?停了停,常有理既严肃又有点像开玩笑,说,有点与中央的政策唱对台戏的味道?

    看来炸弹的威冲击力还大,而对金蒙之来说,无疑是一个“下马威”他的脸顿时变了,脖子粗了一圈,额上的筋惊愕得一根根鼓了出来。

    你是什么人,如此无礼。金蒙之心里格登了一下,睨眼看来人一眼,见是个鼻孔向上长的黄毛小子。一打听,这人叫常有理,复员回家不久。

    金蒙之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有些发毛了。

    人民的事人民办,为人民办事人民爱,有何不可?金蒙之垮下脸,拿腔拿调、尖针对麦芒地说。

    既使为人民办好事,也得考虑人民的承受能力。常有理见金蒙之傲慢无比,对自己提的意见一味否定,毫无接受的诚意,气也上来了,他加大语音反驳说。

    就这么几句话,两人顶起牛来,最后不欢而散。

    金蒙之的心境好像掉进万丈深渊,很不好受。他在乡下工作多少年了,从没见过这样对自己说话的农民,来头好像决堤的洪峰!这人决非等闲之辈,这话可是藐视工作组的一颗信号弹!必须乘热的铁,狠狠地打下这个刚冒头的嚣张气焰,否则以后村上的工作就无法开展。他果断地定下一个决策,拿常有理先开刀,杀鸡给猴子看。

    第二天,金蒙之带着一班人马,高高地昂着头,大大地跨着步,满怀信心地来常有理家“搬石头”了。

    这是常有理预料不到的。

    常有理家遭的灾害最严重,拖欠的上交比较多,眼下母亲又患胃病,冒得钱进医院治疗,痛得在床上打滚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厮打。

    金蒙之来到常有理家,将收缴摊派款和旧欠费通知书“啪”一声甩在桌上,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大吼,勒令他马上交清,大有秋风扫落叶之势。

    对金蒙之这种做法,常有理尽管很恼火,但还是忍耐着,把气往肚里咽。他指着卧床呻吟的母亲,摆出自家的困难,让工作组考虑一下实际情况。

    这时,老人的呻吟一阵高,一阵低,如撕肺断肠般令人难受。

    “上!”金蒙之对此却置若罔闻,不管三七二十一,手一挥,大吼道。

    几个“突击队员”一冲而上,要去常有理家猪栏里追赶小猪,抵作欠款。

    现在的农村干部怎么这样干工作?常有理哪能容得下这种横蛮作风?气得喉头打了结,再也忍不住了,不顾后果地蹿了上去。

    你们要干什么?常有理鼓起腮帮子,双手一摊一拦,大喝一声。

    你放明白点,对抗上交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还不知道?金蒙之脸子一沉,嘴巴一翘,呵斥说。

    你们增派费用违背了中央的精神;把话说回来,就算你们决策没问题,农民有实际困难,缓期交款,又触犯了那条国法?常有理冒着头颅,拍着胸膛,不亢不卑、针锋相对地说。

    金蒙之见这位黄毛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硬要与自己作对到底,心中的怒火猛然蹿了上来,鼓起眼,黑着脸,说,不要罗嗦,有钱现在就交,无钱我们组织人替你交。

    常有理也顿时火起,眼睛鼓得牛眼大,毫不让步地说,怎么代替法?

    有谷舀谷,有猪抬猪。

    你敢?

    “你敢”两个字的份量重如千钧,是向封建主义作风宣战,也是给蛮横傲慢的金蒙之气头上火上添油。

    硬要与我作对吧!金蒙之的肺快要炸了。

    常有理沉默。

    上!上!还愣什么?。金蒙之手一挥,像有指挥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气概,向“突击队员”发出命令。

    命令如山倒,几个“突击队员”向常有理家猪栏急忙奔去,挥起棍子吆喝追赶,吓怒了栏里的猪仔,嗷嗷一阵乱跑乱叫。

    这小猪是常有理家里仅有的浮财。他靠这猪长大后买粮食度荒的,怎能让人随便赶走?

    牛眼红了的常有理,想蹿上去把金蒙之扳倒,但还是忍住了,退一步,转个弯,箭步跨上去,再次摊开双手进行阻拦,对那些赶他家小猪的“突击队员”发出雷鸣般的断喝:不得胡来?

    什么!什么!什么!金蒙之气得脸红脖子粗,跺着脚,大吼一声,谁胡来?

    金蒙之要对方再说一遍。想排除障碍,让“突击队员”执行任务,他一步跨向前,扒下常有理摊开的手。

    常有理不肯依从,出手反击,向前跨了一步。

    金蒙之见常有理如猛虎下山,来势汹汹,便后退一步,一句“你要怎样”的话还没说完,冒留意脚后跟被一块石头绊着,仰面倒在地上。

    这还了得。金蒙之躺在地上呆了半天,才慢腾腾地爬起来,扭了扭身子,见没伤着什么。但这一跌正好给他提供了出击的口实,他装着一颠一跛的,似如受了重伤,额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心里的气如怒火一般腾地烧了起来,嘴巴不断地说,你常有理要翻天了。

    金蒙之怒不可遏,把这事定性为“妨碍公务恶性事件”

    上!上!上!金蒙之动员工作组成员和“突击队”员,将常有理扭送到公安派出所。

    那晓得派出所不买工作组的账,第二天将常有理放了回来。

    可是,这么折腾,常有理母亲又急又气,病势加重。常有理东找西寻,借得钱来将母亲送到乡医院治疗。

    常有理对工作组封建主义工作作风越加恼火,想方设法抵制摊派款,为群众利益出把力,也想杀一杀他们的官气,出一出自己心中的恶气。

    平民百姓有什么能耐?常有理想来想去,想不出抵制的好办法。一气之下,便用粉笔在大门上写下那幅对联,以便引起社会的关注,鼓动更多的人来抵制摊派。

    金蒙之看出那对联完全是侮辱自己的,两颊膨胀得像猪血般的红,怒气能冲倒一面墙。他跺脚挥手,放出连珠炮:我不信就制不服你这个想翻天的黄毛小子?他定下死决心,打掉常有理的傲气和“反骨”

    金蒙之带着工作组成员,提着石灰浆桶,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常有理家擦对联,大有炸平“鬼子炮楼”的英勇气概。

    事情闹大了,叫“辫子哥”为“师傅”的李鬼,绕道赶来常有理家报信。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常有理不吃那一套。他找来一根木棒,愤愤然紧握手里,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等待。怕个鸟,开除不了我的锄头把。

    两军对垒,虎视眈眈。村民们闻讯纷纷围过来看乐子。

    来吧!常有理冒着脑壳,翘起鼻子,将木棒蹬得“嘭”响,声如虎吼。他对工作组同志说:你们要来擦对联吗?

    上!金蒙之大手一挥,声似洪钟。

    来吧!来吧!我的木棍正等着吃荤咧!常有理手上的木棒“嘭嘭”地蹬了两下,响声如雷鸣。

    上呀!上呀!金蒙之又一次下达命令,声似敲破锣。

    看乐子在一旁坐山观虎斗,心里好快活啊!

    可是等了半天,冒一个组员敢上去。

    上吧!上吧!上吧!金蒙之嘴里唠叨“怎么不上”声似鸟鸣,他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已经虚了,自己也不敢挪脚向前。

    看乐子的村民们在一旁仰天大笑。

    来吧!来吧!来吧!怎么不上来呀?常有理咬着牙齿,故意逗气地“嘭嘭嘭”地将木棒蹬了三下,声如山崩地裂地说。

    这时一束头发掉在“辫子哥”眼睛上,他立时用手捋上去,又一个点子冒出来了。一不做二不休,再做件事给他们看看吧!

    “辫子哥”将木棍在地上又蹬了几下,郑重其事地向金蒙之宣布:从今天起,我还要留下长辫子作标志,与你们打持久战:农村干部作风不改,这对联永久贴着,长辫子永远留着。我要用对联和长辫子告诉世人,牢牢记住第一届驻村工作组在田湾村的“功德”与你们的坏作风斗争到底。

    逗乐子的村民捧腹大笑,十分开心。

    无可奈何的工作组人员,只得在嘲笑声中尴尬地退下阵来。

    第三年,第二届工作组10人驻村,也是搞的“通不通,三分钟”那一套。常有理叹了口气,把门框上那对联换成红纸白字的。第五年又来了第三届工作组,增加到15人,工作作风比上两届还要差把火。

    常有理思忖,现在是新时期了,农村干部的工作方法和作风还是封建主义那一套,怎么去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时他的头发有尺多长了,干脆上理发店理成清朝人的辫子头,把原红纸对联洗去,改成红底黄油漆字,表示他打持久战的决心。由是他落下“辫子哥”的外号。

    金蒙之在县委第二会议室紧急会上说完那番话后,用眼睛扫了一圈,只见与会者一个个吃惊的样子,一脸不信任的神态。他喜笑颜开地举起手,扯开喉咙放亮嗓子,满怀信心地立下“军令状”:我这次到田湾村办点,如果扭转不了后进局面,拔不出“钉子”就自动免职。

    掌声,如雷鸣般在会议室震响起来。

    二

    金蒙之赴田湾村蹲点,手提袋里装着一些领导讲话之类的书报和新编下乡工作手册,还有古文观止、四书五经和四部精华等古文书。这是他的精神食粮,不能不带。

    金蒙之爱看古文书是有缘由的。他看到一篇文章,说1988年世界诺贝尔奖获得者发表了巴黎共同宣言,有一句警人之语:人类要想在21世纪生存下去,必须回到二千五百年前,从孔子那里从新寻找智慧。他看了这段话,思索了很久,全世界如此看重中国的古文化,我们自己为什么不去读懂它呢?于是他买了几套古文书,攻读起来。

    金蒙之读古文时,田湾村蹲点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地掠过他的脑海,对自己过去的思想意识、活动方式和工作方法进行了对照和反省,有了一些省悟:

    我下去之前,就觉得当扶贫工作组长,是县委重用自己的标志,是自我表现的绝好机会,决意在这个村干出点名堂来,争取剁掉那个“副”字尾巴。看了吕氏春秋。序意后,我明白了如果思想粘了私字,眼睛辩不清黑白,心智稳不住阵脚。当初我的出发点和目的就不对头,县委交给我们的任务是帮助农民摆脱贫困,发家致富。我却对农民利益置之不顾,把它当成树政绩,给自己的脸上贴金粉,这种行为是何等的卑鄙、可耻!

    我过去认为驻村蹲点,成绩大不大就是能不能把农民的东西“取”上来,扩大集体收入,增加国家财富。周书明白地告诉我们,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先不投资给农民发展生产,社会冒增加财富,有什么东西可“取”呢?竭泽而渔,杀鸡取卵,是扼杀财源,得不偿失的行为。

    我过去最大的毛病是不听取群众的正确意见,一意孤行。常有理按中央政策,维护农民的合法权益,是完全正确的。我却认为是不支持工作组工作,是拆台子,横杆子,故意闹事,看成绊脚石。资治通监。唐太宗贞观二年说得好“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我不从多方面去听取群众的意见,让人家把话讲完、讲透。特别是那些逆耳利于病的带刺的话,更听不进去,事情和道理冒弄明白,就打官腔,吓唬人,还带着一班人马去常有理家,用三下五除二的方式“搬石头”双方怎么不产生矛盾,造成那种尴尬得不可收拾的局面?

    我以往觉得人民的事人民办,为人民办事大家出钱出力,是天经地义、无可非议的。汉书。河间献王传阐述得清清爽爽,好事实事还要考虑需不需要办,有冒有能力办,什么时候办?也就是实事求是的问题。常有理说的“既使为人民办好事,也得考虑人民的承受能力”是有道理的,我却听不进去,硬是无需也办,勉强去办,提前早办,怎么不脱离实际,脱离群众呢?结果欲速则不达,什么事办不出来。

    我去常有理家里收旧欠,看到他母亲患胃病,冒得钱进医院治疗,痛得在床上打滚。他指着卧床呻吟的母亲,摆出自家的困难,让工作组考虑。我置之不理,勒令他马上交清,提出什么“有猪的赶猪,没猪的挑谷,掀瓦拆屋亦可”四书集注。中庸明摆明白地说“体谓设以身,处其地而察其身”我如果设身处地想想人家的难处,就不会那样去做,人家就不会产生反抗情绪,造成双方严重的对立了。

    那时候,我对这些问题缺乏正确的认识,如无头麻雀那样,瞎闯了一气,把人们的思想搞乱了,把党群关系搞僵了,才产生“辫子哥”这样的怪人、怪事、怪现象。第二届和第三届工作组去了,未吸取我的经验教训,还按老一套去搞。所以,继“辫子哥”后,又出了“告状哥”、“歪嘴哥”等等怪人、怪事,村子竟得了个“古怪村”的丑名声。

    听人说起第二届工作组蹲点的事,金蒙之几乎吓出了一身冷汗来。他们收费摊派,使得一位妇女思想狭隘,自缢梁上。后来县委派调查组调查,是人们有以偏概全的偏见,那妇女不完全是为收费而死,他捏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好险呀好险!金蒙之嘘了长长的一口气:封建主义思想,封建主义作风,封建主义工作方法,真是害人匪浅啊!

    金蒙之暗暗思忖,这些东西在几千年的封建社会是司空见惯的,所以,古文观止和四部精华等古文书,对此进行了多次评判。但这些事出现在新时期,就太不应该了。在这方面,新编下乡工作手册也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农村干部没有很好的去研读、去贯彻,去执行!

    这些思考,是金蒙之毛遂自荐的思想基础。但是,第二次再到被撵走、打败仗的地方去工作,是去得还是去不得?去了能不能拔出“钉子”来?对这些问题,金蒙之又反复地进行再思考。

    说“辫子哥”更倔了,这次去能改变他的思想和观念吗?那时我居高临下,一味说教,对于好建议、好意见,我置若罔闻,不理不睬,人家怎么没有意见呢?他倔我更倔,以倔对倔,像磁铁一样,同性相斥,怎么能合到一块呢?如果我这次去,改变工作方法,用真诚的情感去压他的邪气,以柔克刚,异性相吸,不是搞得拢了吗?

    说与村民搞得那样僵,像焊枪焊钢板,烧死了。这次去能否拔掉“钉子”把党群关系搞密切些?我那次只想自己树政绩,不问群众的苦衷,村民怎么不反感而进行抵制呢?我这次去,如果少一分私心,多一分勇气;关心群众疾苦,把爱心撒向人间,村民僵了的心也许会温暖过来的。

    说田湾村越来越穷,这次去能扭转乾坤,改变面貌吗?这个村确实是穷,我这次去,把扶贫资金作为“启动油”、“润滑济”以血养血,放水养鱼,帮助村民发展生产,先给后取,穷字的帽子不是不可以摘掉的。

    说一千道一万,关键是思想作风上改,说话态度上改,工作方法上改。金蒙之这样想着,一个人不动声色地来到了田湾村。

    金蒙之单枪匹马驻村也是有缘由的。

    在县委紧急会上,金蒙之毛遂自荐第二次到田湾村办点,宋书记在他肩胛上擂了一掌,莞尔一笑,点点头说:给你派20个兵马够不够?

    金蒙之沉默半天冒回答,宋书记以为金蒙之嫌少了,补充说:再加10个好不好?

    宋书记好慷慨啊!他用眼盯着金蒙之,观察他的承受能力,再作最后决策。

    金蒙之知道,进驻这个村的工作组,一届届增人,第一届是5人,第二届增加到10人,第三届增加到15人。他想,靠人多吓唬人,村民产生逆反心理,工作反而难做。他想这次到田湾村去,改变工作作风,挽回第一次在该村办点所造成的损失。

    深思熟虑后,金蒙之挺挺胸说:我一个兵马也不要,就我一个人去!

    那声音好像轰响了一颗炮弹,炸得地动山摇;又好像是电焊机的“突突”声,能把钢板烧断;又好像是从精神病人口里蹦出来的胡言乱语。

    与会者议论纷纭,宋书记也大吃一惊,原以为金蒙之是说着玩的,但琢磨他斩钉截铁的话语,立“军令状”坚定不移的神态,认定他是来真家伙的,便哈哈大笑起来:你想到田湾村当孤胆英雄?

    宋书记开头是不赞成金蒙之一个人到田湾村的。

    金蒙之上去握着宋书记的手,用哀求的口气说,让我试一试,如不行再增人吧!

    换个方式试试未尝不可。宋书记笑了笑,在金蒙之肩胛上擂了一掌,认可了。

    宋书记,请你答应我一个条件。金蒙之说笑间又把话说回来。

    什么条件?宋书记脸上的笑浪继续流淌着。

    给我一个支点。金蒙之想起一位大科学家说的话,就是“只要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把地球撬动起来。”金蒙之所说的支点缘于此。

    你要什么样的支点?宋书记思潮翻涌着,觉得金蒙之这人有点意思,认真地问。

    就是道义上的和物资上的支持。金蒙之见宋书记一丝不苟,他也一点不含糊:道义上的支持,就是在工作方法上我想另辟蹊径,请不要随便对我这个粗人乱指责、乱处理。物资上的支持,就是请给点扶贫投资款。

    宋书记点点头,当即表了态:工作方法按新编下乡工作手册去搞,只要符合党的政策,符合中央最近发布的文件精神,不出格不越轨,我们决不干涉。至于扶贫投资款,田湾村决不少于别的党建扶贫点,吃点小灶也无妨。最后他在金蒙之的肩胛上擂了一掌,慷慨大方地承诺:到时造个预算来,你如果丑时需要用,我们决不拖到卯时给。

    金蒙之激动地站起来,紧紧地握住宋书记的手说: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有胆量“拔钉了”了!

    三

    金蒙之“光杆司令”一个,背着行李和精神食粮,跨着方步,昂着头颅,笑眯眯,喜洋洋,满怀信心地来到了田湾村。

    在村党支部书记尤上游家刚落座,金蒙之看见许多村民扛着行装,如无头的苍蝇,茫茫然往村外逃跑。留下一串串莫明其妙的对话。

    鬼子进村了,金猛子来抓人了。

    快走啊!走慢了难得脱身!

    县委派了30个干部到村上来,至少要抓20个人走,看谁倒霉!

    “辫子哥”说又有好乐子看了,不知是什么意思?

    管他什么意思,快走吧!

    一头雾水的金蒙之,问村党支部书记尤上游怎么回事?

    尤老支书欲说又止。

    金蒙之扬起手在尤老支书肩胛上擂了一掌。这是他学到县委宋书记的。宋书记有两个最有特色的动作,就是爱摆手和在别人肩胛上擂一掌。与你见面,若是在你肩胛上擂一掌,表示他喜欢;你把事办好了,他擂你一掌,表示惬意;你与之志同意合,他擂你一掌,表示亲热;你的意见中肯,他擂你一掌,表示赞同。二是摆手,他不满意、不同意、有反感,则将手一摆。

    金蒙之很羡慕这两个动作。他觉得这是表示感情、联系群众的好手段,便模仿着用于尤上游身上了。他一巴掌擂了过去,呀了一声,说:嘿!你在哪里学到这一手,对工作组长也保密!

    尤上游见这位老朋友比过去随和多了,再看一眼介绍信,知道金蒙之现为公安局政委了。从职务分析和动作观察,尤老支书认定他是县委宋书记身边的人,与之距离拉近了。

    尤老支书起头是不想讲真话的,怕讲真话金政委恼气。现在看到他随和,亲切,向他作了如实汇报:工作组来村前就风雨满楼,说县委下了最大决心,从县公安局抽调一位政委带领30名干部到田湾村“拔钉子”这政委就是八年前第一届驻村的、外号叫“金猛子”的金蒙之,不抓几个人不得走人。

    金蒙之的心仿佛被钢针扎了一下,猛然为之一震,陷入了深思

    金蒙之第一次进田湾村办点,村民对他强迫命令的作风很恼火,但对他办事认真、较劲还是十分赞赏的。

    那是进村不久,村上有两头牛斗架,村民们站在黄鹤楼看翻船,远远逗乐子玩,冒得人近前驱散斗牛。

    当时正值春耕高潮,春牛如战马,如果耕牛有闪失,势必影响春耕生产。金蒙之手握一把浸了柴油的毛竹布火把,打着飞脚赶来,如箭一样向斗牛射去。

    围观乐子的村民急得直跺脚,齐声大嚷:金局长,斗得红眼的牛,近前有生命危险!

    金蒙之牵肠挂肚的是救护耕牛,保护春耕,把其他一切置之度外了。只见他点燃火把,抬着两腿,甩着两手,飞跑到两条斗牛旁,蹿上去“嘿——”地大喝一声,将熊熊火把“呼——”地戳过去。一条牛退却逃走,另一条牛迟疑一刹那,立即追上去,眼看那条逃走的牛要受伤。

    说时迟那时快。金蒙之丢下火把,急速向前跨一步,紧紧抓着后面追赶那牛头上的缰绳,猛然往上一提,然后顺着牛的惯性转了半个圈,牛止住步,斗牛风波平息了。

    村民们知道,平息斗牛风波中,有许多环节和动作,哪一个有丁点闪失,都是要他金蒙之小命的,现在他安然无恙,真是有胆有识啊!大家对金蒙之的勇敢精神和爱牛品德佩服得五体投地。

    村民们一涌而上,将金蒙之抬起来游了一圈。从此,他遐迩闻名“金猛子”成了他的代名词。

    原来是这样。金蒙之心里苦涩极了,暗暗地想,可能是村民对我第一次在这个村蹲点的卑鄙思想、恶霸作风和落后方法的报复吧!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不加可否地笑了一笑。

    尤上游向金蒙之一瞥,笑脸融融,喜眉洋洋,他的胆子大了,想证实一下传说的准确性,于是站将起来,投石问路地说:金政委,你如果在我们村抓几个人走,我敢保证村里很快就改变面貌。

    我来你们村是抓人的吗?金蒙之心里强烈地震动了一下,他强笑着反诘道,开个会吧!

    党支部委员紧急会议在火线上召开,都以为是讨论抓人的问题,委员来得又快又齐。金蒙之布置大家赶紧到汽车站、火车站去。几个委员笑嘻嘻的,一个个心里在说,早该抓几个人刹风了,那些捣乱鬼终于有报应了。

    会上,金蒙之收敛笑容,换上严肃的清水脸,掷地有声、一本正经地说,大家到这些地方,向本村外出人员通告三条:一,金蒙之是县公安局的,第二次来村上搞党建扶贫,不是来抓人的;二,展示县委开给村上的介绍信,说只来了他一个人,那30个干部都不来了。三,金蒙之本来配有枪,但他这次下乡,将手枪卸下暂时入了库。

    支委们像头上泼了一盆冷水,清醒地看到金蒙之不是布置抓人,而是要大家去做工作,让村民都回来。大家抱着失望的心绪,去了各自分工的地方,宣布金蒙之的三条,很快就安定了人心,准备外逃的村民都返回了。

    随后,金蒙之沉下去作调查研究,到一个个村干部和有代表性的农民家去谈心,了解情况。他每到一户人家,与小孩一道玩猫狗,与老人谈养生,和当家人讲家常,跟大家搞得娴熟。

    一个星期后,金蒙之才召开村干部会,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席即兴表态性的话,村干部痛快淋漓,鼓掌如打雷,深表赞同和支持。

    喊“辫子哥”为“师傅”的李鬼,迅即将金蒙之的讲话传给了“辫子哥”气得他鼻子歪了,踢得喂鸡盆子团团转,呼啦啦地蹿到大门口,扎起衣袖,捋着头上的长辫子,望着门框上的对联,跳起双脚,喘着粗气,歇斯底里地大发雷霆。

    “辫子哥”自言自语地说:东风吹,战鼓擂,这个年代谁怕谁?哼!你“金猛子”一个屁事都冒放出来,下车伊始,就大吹牛皮,要我服服帖帖把门框上的对联刷掉,把头上的长辫子剪掉。我不是纸糊的,泥塑的,那么容易当柿子捏?只怕你做了个黄粱美梦,高兴得太早了。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村民纷纷说,又有好乐子看了。

    田湾村村民就喜欢逗乐子。山高皇帝远,不通电,冒电视看,电影又不下乡了,他们只好用牵牛斗架、调狗跳舞、看鸡做ài等等活动来自寻乐子,消遣时光。

    说实话,村民们是不希望驻村工作组再来的。但工作组来了有乐子可看,前几届工作组驻村就乐了好几阵子,还是高兴得叫好的。

    支持“辫子哥”的人不少,却各有各的想法和目的。有想看乐子故意逗乐子的;有对村干部有意见,盼望工作组来整整他们的。

    出于种种思想和目的,来“辫子哥”家通风报信的人多多,鼓励他为村民讲几句出气的话、逗乐子的话。他一拍胸口,甩下手,发出话来,你“金猛子”别神气,我要你像第一次驻村一样,好进不好出。

    姐姐做鞋妹妹学样。李鬼悄悄地来到金蒙之的住处,用粉笔在房门上写下“好进不好出”的大字来。

    金蒙之看了这五个字,气得几乎炸了肺,他在心里说,你“辫子哥”硬是个厉害角色,我才进村就来了个“下马威”硬是个癞头脑壳,想摔我走,我这次来了偏不走了!

    俗语说,万事开头难。金蒙之坐在尤老支书家里,想起下步工作来。他觉得干部到一个地方去工作,江山坐得稳不稳,办第一件事是十分重要的,是干部办事能力和魄力的亮相。第一件事办不好,以后的事就难办了。他是很重视这“第一件事”的,把它摆在重中之重的位子上。

    第二次驻进田湾村,计划办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呢?金蒙之歪着头,摸了摸太阳穴,把准备办的第一件事确定为登门造访“辫子哥”在他肩上压点担子,让他出山共谋村上发展之大事。

    金蒙之确定走这步棋的理由是:“辫子哥”对自己意见最大,要登门谈心,做好工作,解开其思想疙瘩;他是与工作组唱对台戏的头头,不做通他的工作,给予支持,以后的工作难以开展;他在群众中颇有威信,做通他的工作,把群众争取过来,就能群龙共舞闹田湾,不忧钉子拔不出,面貌变不了。

    想到这么几层意思,金蒙之两只脚尖轻轻地打着拍子,满怀信心地笑了起来。

    听了金蒙之驻村第一步的工作打算,尤老支书想起他第一次驻村带着工作组与“辫子哥”打交道的情况,惊得像听到枪声的鸟,一颗心几乎蹦了出来,又是翻白眼,又是撇嘴巴,脸上显出惶恐的土色,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心里哆嗦地打起鼓来。

    一个笼子关不得两个叫鸡公。这种个性强的“金猛子”与那样倔犟人“辫子哥”凑到一起,好比冷水搅铁砂,怎么合得拢,十之八九会演出一场“大闹天空”的戏来。弄得不好,你金蒙之又要中途“打马回府”只怕村民又有好乐子看了。尤老支书这样想着,决定做劝说工作,务必请金政委放弃登“辫子哥”家门的打算。

    尤老支书将旱烟斗装满烟丝,点上火,狠狠地吸了一口,从鼻子里吐出烟雾,偏着头,瞅一眼金蒙之住房门上那“好进不好出”五个字,一字一顿地对金书记说“辫子哥”倔得很,真是惹不起啊!

    接着,尤老支书滔滔不绝地摆出事实来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据“辫子哥”母亲回忆“辫子哥”从小就倔得很。他一岁时,母亲喂他饭,他不吃,抢过筷子自己扒着吃。母亲不让,他就在地上打滚,哭得半死,直到母亲将筷子送到他手里,才肯起来。3岁时,母亲带“辫子哥”去观音寺玩耍,寺前有30多个阶梯,他觉得上阶梯太好玩了,笑嘻嘻地徒步而上,玩得好起劲。突然下起雨来,母亲一手打伞,一手将他挟在腋下,跑进寺里避雨。他哭哭啼啼,伸胳膊蹬腿,抗议母亲的举动,吆喝放下自己。母亲怎么会让儿子任性瞎闹呢?硬是进到寺里才把他放下地。谁也想不到,他却冒雨往回走,任凭母亲如何阻拦,都无济于事,硬是返回原地,一个个阶梯往上爬,一身淋得透湿,却开心得蹦蹦跳跳的

    年迈的“辫子哥”妈好想抱孙子啊!见30来岁的儿子还冒讨婆娘,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得夺路奔走,为儿子找对象。

    “辫子哥”不是不愿讨婆娘,而是农村干部的工作作风老是不改,他不得擅自食言,毁了自己的名声。

    八年间“辫子哥”妈为儿子物色了四个对象,相亲后个个说“辫子哥”是帅哥,满意地打了“收条”但都是门框上的怪对联和头上清朝式的长辫子,成为他姻缘失败的总根子。

    母亲和姑妈三番五次劝他剪掉辫子,刷掉对联。可“辫子哥”脑壳摇得如货郎鼓,回答的是牛蹄子都有踩不烂的硬话:干部作风不改,对联长期保存,辫子永远不剪。

    这天,一位叫申湘琳的姑娘来“辫子哥”家相亲。这是他姑妈为他物色的第五个对象。她好为人当婚姻介绍人,成功的系数百分之百。可是怪得很,给自己侄子介绍的前四个对象都打了败仗:第一个对象见他那副帅相,笑嘻嘻的,但走到门口,见到那对联,连门也冒进便走了。第二个对象是个留辫子的姑娘,进门与他见面,看到面前的帅相很满意,但看到他脑后的辫子比自己的辫子要长得多,二话不说,抿着嘴巴笑了一声便走人。第三和第四个对象看了他的相片,对他的长相是无可挑剔的,但从旁打听,得知他身上的两件怪事,就拒绝见面了。

    姑妈总结以往的经验教训,头天就歇在“辫子哥”家里,晚上悄悄地将那对联用旧报纸遮住,买来一顶帽子让“辫子哥”戴上,并教他把辫子塞进帽子里。

    不知什么原因,第二天上午,申湘玲姑娘走进“辫子哥”屋里,遮对联的旧报纸撕去了“辫子哥”头上的帽子不见了。

    姑妈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帽子,要他戴上,他撅起嘴巴,嗡声嗡气地说,原汁原味最好。

    两人一见面,申湘玲姑娘看见怪对联和长辫子,先是吃惊,但经“辫子哥”坦率地说明,她心境释然,愿意与之交朋友。

    “辫子哥”见她与前四位姑娘不一样,心里动了一下,诧异地问,我是个倔人子,你何事敢与我交朋友?

    申湘玲姑娘也很坦率,说,人是要有精神的,倔这种韧性精神是成事的根本。

    但申湘玲姑娘留下一句话,留清朝辫子头和贴怪对联,都不符合现代潮流,还是要求“辫子哥”剪去辫子,刷掉对联,才去办结婚手续。

    “辫子哥”长期不结婚,这就苦了老人他妈了。常家几代单传,不能在自己在世时断香火。她好想抱孙子,多少次噙着泪水,苦口婆心地劝说儿子剪辫子,刷对联,讨婆娘,不然常家的烟火就会断掉。

    “辫子哥”翘起脑壳,不以为然地说,断烟火就断烟火。

    这时,一只公鸡在追赶母鸡。母亲见了戏笑起来,说鸡和狗都成双。俗话说,飞鸟有窝,游子想家。你一个大汉子,不讨婆娘建个家,做得到吗?

    “辫子哥”憋了一股子气,咬着牙齿说,我做出来给世人看看!

    只要看到老妪拉着小孩走过“辫子哥”妈触景生情,自然产生抱孙子的欲望。为了说通儿子,她苦口婆心,嘴皮子磨烂了,只差作揖下跪了。她费尽心机,暗下决心,自己动手刷掉门框上那幅对联,剪掉儿子的长辫子。

    那天“辫子哥”出外不在家,她拿着沾了石灰浆的刷子,踏上凳子,举起刷子,不知为什么脑壳一阵旋转,刷子掉了,她跌了下来

    那就剪他的辫子吧。有次“辫子哥”睡午觉,她踮起脚,悄悄地走进儿子房里,举起剪刀,正要搂起儿子的长辫子动剪子。谁知她脚打颤手发抖,弄出了响声“辫子哥”惊醒过来,睁开眼看到母亲手里的剪刀,明白了母亲心里的小九九。

    “辫子哥”爬起床来,伸手将母亲手里的剪刀抢了过去说,妈呀,我知道您是爱我,可我不服那口气,要与农村干部的不良作风斗到底,您要剪我的辫子,不让我与他们斗,我只好剪我的喉管,死给他们看看。说着就将剪刀尖子对着自己的喉管子。

    “辫子哥”妈“唉呀”地惊得出了一身冷汗,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哭诉着说,我的崽呀,你想想,你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人?人家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就算你浑身是铁,又能锻打多少钉子来?胳膊扭不过大腿,怎么斗得过他们呢?这种搞法好比鸡蛋碰石头,死了白送一条命,何苦呢?。

    “辫子哥”妈说了多少温柔好听的话,仍然打不动“辫子哥”他要坚持己见,动剪子剪自己的喉管子。

    不要呀,不要呀!“辫子哥”妈只得表示不再剪他的辫子“辫子哥”才将剪刀放下来

    情况介绍完毕,尤老支书唉一声说“辫子哥”呀,硬是大怪人一个!

    尤老支书出于爱护金政委,不愿再看到像上次那样撵他走的场景,掏出心窝子,说,前几届工作组十几个人一起上门,都奈何不了“辫子哥”金政委你也与他较量了一次山高水低,应该清楚,可以说是冤家一对,那次你们5个工作组成员上门,不是碰得焦头烂额?这次就你一个人到他家去,十有八九丢人现眼吃败仗。

    金蒙之好像掉进烟雾弥漫的大海里,茫茫然,大惑不解。他说“辫子哥”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大老虎?

    尤老支书谈虎色变,脸刷地黑了下来,说现在的“辫子哥”比老虎还要老虎咧!你去碰他,犹如老虎口里夺脆骨,自找苦吃。

    金蒙之“嗯”一声,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在尤支书肩胛上擂了一掌,心平气和、有条有理地说,老虎是吃人的,但它还是怕猎枪哩!我们的政治思想工作,对敌人是猎枪,对朋友是连心丸,连他家的门都不敢进,怎么把他转化过来?猴子不上树,多打几遍锣。“辫子哥”是村上的关键人物,他不转变,处处设障碍,村上的工作何事开展?

    尤老支书拧紧眉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里连连叫苦,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金蒙之的性格仍然冒改,还是个不见棺材不流泪的倔人呀!

    金蒙之想到“辫子哥”“抗战八年”不回头,心里肯定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锁。他拨起心里的弯弯绕,暗暗定了个谱:对这样倔犟脾气的人,切不要摸倒毛,这次去要好好地摸摸他的顺毛。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只要功夫到,黑铁烧得红,锈锁定能打得开。

    四

    尤老支书与金蒙之两人抱着不同的心情来到“辫子哥”家门口“辫子哥”妈正在“咕——咕——咕”地喂鸡。

    金蒙之抬眼看到门框上那幅对联,由粉笔字变成了油墨字,心里格登格登的,口里涩苦涩苦的,很不是滋味。农村最讲究喜庆,是不随便在门上贴对联的,用什么纸,用什么颜色写字都是有讲究的。一般红喜事是红纸写黑字,白喜事则是白纸写黑字,或黄纸写白字。你“辫子哥”倒好,用的红漆底子写黄字,这是贴对联的大忌,不倒霉败运才怪呢?!

    “汪汪汪,汪汪汪!”金蒙之被狗吠声唤醒了回忆,旋即调整心态,满脸挂笑,甜甜地叫一声大娘好!

    一条黑狗窜出来夹着尾巴,翘着脑壳,对着金蒙之狂吠起来,好似在严正声明:不欢迎,不欢迎。

    客人进屋“辫子哥”妈心里有一股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喜悦。她跺着脚,横着眼,喊一声“黑虎”蹲下身,摸了它一把顺毛。

    黑狗“嗯嗯嗯”歪了几下嘴,望了一眼“辫子哥”妈,停止吠声,摇着尾巴绕到金蒙之身边闻了闻,悄无声息地走了。

    “辫子哥”妈又将“竹响把”甩得“哗——哗——哗”的响,把鸡吆喝出堂屋,笑容可掬地招手,请客人进屋;然后扯开喉咙喊儿子的名字——有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来客人了,快出来接待。

    “辫子哥”闻声从后面房门探出头来,见尤老支书领着“金猛子”进了堂屋。真是冤家路窄。他皱起眉头,噘起嘴巴,顷刻像乌龟一样将脑壳缩了回去。

    见此状,尤老支书鼻子一酸,一股苦涩咸味渗入心间。他故意咳一声,大声叫唤常有理,说公安局金政委登门造访来了。“公安局”三个字说得特别响,他想借此震慑一下“辫子哥”压压其邪气。

    早就听说“金猛子”第二次来村里办点“辫子哥”正等着与之交锋咧!等了几天,冒见来,他焦急得吃不好,睡不安。

    这时候他们上门,只怕又是魔鬼讨债的,躲起来不见面,那不是自己“人不见面先认输”了?我“辫子哥”不是这号人。他这样一想,马上打回转,手拿爆破技术,昂着头,挺着胸,板着脸,摇摇摆摆地走出房间。

    金蒙之睁眼一看,好像来了个怪物,愣得口张目呆。眼帘下的“辫子哥”头发前额剃去了一大片,后面果然有条近3尺长的辫子,晃晃荡荡的,很是烫眼睛,招惹人。他心里嘀咕,这人比八年前更古怪了。什么年代了,女同胞图洒脱,大都剪短头发了,你倒好留起清朝的辫子头来?真是河水倒转流,历史退到百多年前的19世纪了。

    尤老支书站将起来,用烟斗指着金蒙之,笑嘻嘻地向“辫子哥”介绍,说金政委专程登门看望和拜访你娘崽来了。他回避过去的事,好像领来个陌生人。

    “辫子哥”脑壳一摆,视若无人地把长辫子“呼”地从后背甩到前胸,用左手扯住,像木桩似的呆立着,瞪着一双牛眼,不屑一看,好一副“冤家相见眼睛红”的样子。

    “辫子哥”妈瞪眼向儿子示意客人站着,儿子却不理睬。她只好自己端来一张长凳,放在两位客人的前面,用手拍了几下,用嘴巴吹了几口风,笑着脸说声“请坐”便站到了一旁,让儿子来与他们打讲。

    这几天,金蒙之在攻读古文中结交朋友的篇章,他觉得到“辫子哥”家里去,必须放下“居高临下”的领导架子,以朋友的姿态出现,以谈心的方式切入。他眼里放光,脸面带笑,从口袋掏出香烟来,抽一根恭恭敬敬地递给“辫子哥”

    “辫子哥”还是木木讷讷地站着,既不接,又冒摆手、摇头,或说点什么,作为回谢,可他什么也冒个表示。

    金蒙之脸上浮起了一丝尴尬之色,看到“辫子哥”右手拿着的书,他脸急忙变过来,就汤下面,摸起了顺毛:你在看爆破技术,挺好啊!农村建设大有用场。

    “辫子哥”脸上的神经抽搐了一下,板着一副冻肉般的脸色,把辫子扯得直直的,牛眼紧盯着“金猛子”像是显示取得了“持久战”的成果,又像是在品味和审视“金猛子”话语的内涵,回忆对比前三届工作组长进自家门的情景,神色变得像乌云压顶那样沉重,猛不防甩出一句肮脏的话来:爆破技术在农村有用?

    眼看暴风雨立刻来临!这阵势证明尤老支书原来的预测是十分准确的。

    这时的尤老支书,心境绷紧得像一面牛皮鼓。他瞅了一眼金蒙之,向“辫子哥”投去一瞥,琢磨金蒙之如何唱这台戏?他心里是很矛盾的,既要支持工作组长的工作,又不能得罪“辫子哥”面对这个局面,他的脸色是一边日头一边雨,变得不可捉摸。

    金蒙之听了“辫子哥”的脏话,心里打个激灵。他必竟是有修养的人,很快就调好了心态,笑声依旧,又摸起“辫子哥”的顺毛。他从“辫子哥”手上拿过爆破技术,翻了几页,说自己到村上办点,准备干几件事,请他大力支持。然后说本村如果修路,请他当爆破技师。

    “辫子哥”不作回答,牛眼睁得更大,将长辫子往后一甩,暗暗思忖:你“金猛子”上次登门好凶狠啊,这次果真是来慰问的吗?干部哪个不是两副嘴脸,开始问寒问暖,笑得像十八罗汉的,接着就露出狰狞的鬼讨债面孔,催粮逼款,欺侮百姓。他看透了一些干部搞的都是歪歪肠子里面那一套鬼把戏。你“金猛子”有孙悟空的本事,一下就变成观世音,真是太阳从西边出了?

    “辫子哥”想起金蒙之第一次驻村是那样心毒手狠,自己打了败仗,主要是被对方牵制了,被动挨打。这次决不能让他“金猛子”先发制人,陷于被动局面,自己必须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牢牢掌握刀把子。于是他又把长辫子甩了过来,脑壳一摆,脖子一伸,刹那间便猛然放出了第一炮。

    “辫子哥”巷子里头扛木头,直来直去:无事不登三宝殿,人家已告诉我了,你在村干部会上夸下海口,今天上门来就是要洗刷我门框上那副对联。如果怕我放炮,你们就主动革除封建主义那一套,改正工作作风啵!你们真的改好了,不要你们说话,我马上把那对联刷掉。

    不让人插嘴的“辫子哥”咬紧牙根,气愤地摆了几下长辫子,紧紧地捏着。然后头一歪,捧着辫子递到金蒙之面前说,你金大政委更重要的任务是要剪掉我的长辫子,有胆量就动手吧!

    金蒙之心里乱麻一团,说话吧,打起锣鼓才开台;不说吧,自己太被动。

    尤老支书摇摇头,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喷吐出去,将烟斗在板凳脚上敲得“梆——梆——梆”响,像是向“辫子哥”暗示不要太放肆,更像是做样子给金蒙之看,心里在说:我说了不要登他家的门,你不信,现在知道饭锅是生铁了吧?到看你金政委如何收场?

    “辫子哥”妈觉得儿子的话太冲,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脸颊变得像铅一样的凝重,不由得生起气来,我的老祖宗,你又乱放炮、乱打枣,做事不摸摸后脑壳,有枣打杆子,无枣打杆子,这毛病什么时候才改得了?

    “辫子哥”捋着那长辫子,毒毒地瞅金蒙之和尤老支书一眼,转过身来对娘不无好气地说,公家的事你不懂,我们讲话你莫乱插嘴好不好?

    尤老支书目睹这尴尬场面,怕把讲话搞僵硬了,不得不出面打圆场。他刀打豆腐两面光,先对“辫子哥”点头眨眼说,别误会,有话好好说。然后对金蒙之闭眼哈腰说“辫子哥”就是这种耿直的脾气,切莫见怪,切莫见怪!

    “辫子哥”将长辫子往后又一甩,挤出一副因愤怒而变得怪难看的面孔,放出第二炮。

    “辫子哥”又是直话直说:如果不是为这事而来,那你们上门是讨债的了!打开窗子讲亮话,欠款我总要还清的。你们干部一支烟一斤油,一顿饭一头牛,屁股一坐一栋楼。要我今天还清欠款,钱冒得,命是有一条。

    屋里充满了火药味。

    这时的金蒙之,好像成了装在罐子里的鱼,憋得出不了气。他的肝胆仿佛有许多针在挑,痛得脑壳爆炸了,心里顿时燃起一把大火,烧得他血液翻腾“咚——咚”地几乎跳出胸膛。他收敛笑容,在喉咙里“嘘”一声,将烟头狠狠地掐灭。

    这些表情是金蒙之发火的前奏。过去他是爱发火的,现在这火发得吗?这次你上“辫子哥”门目的是什么?不是要打开“辫子哥”心上那把锁吗!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怎么打得开那把锁?

    金蒙之鼓起两腮,咽了咽口水,用牙齿咬着嘴唇,像开动压土机一样,把心里的火气压了下去,笑眯眯地打起圆场来,说,我们今天来,一不讲催粮,二不讲交款,三不讲辫子,四不讲对联,主要是来谈谈心,交交朋友。

    交朋友,那好呀!“辫子哥”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笑,将辫子摇了摇,提高嗓音说,浇花浇根,交人交心,以心交心才是好朋友。那好,我俩探讨几个问题,你交出了心,我俩就是朋友了,我剁下脑壳给你做凳坐。

    金蒙之想起汉朝杨雄法言。学行中的一句话:朋而不心,面朋也;友而不心,面友也。他想马上讲句话,对“辫子哥”结友交心的理论予以肯定。但张开的嘴巴却不得不闭上了。

    是因为“辫子哥”嘴巴不肯停一下,接着他厉声厉气地说,我问你,第一,中国什么东西最好吃?答不出来吧!我告诉你,鱼不好吃,肉不好吃,农民最好吃。

    “辫子哥”又捏一下辫子,再看一眼金蒙之,见他脸有些红了,提高嗓音,语不让人地继续说,第二,你们干部经常教育我们老百姓防火防盗骗,等等,千防万防,最要紧的是防什么?这道题应该好答,答不出?“辫子哥”再捏一下辫子,牛眼睛死盯着,见金蒙之脸青了,像抽出一把刀子,口子见血地继续说:你们干部下乡,不是摊派,就是催款,捉鸡,赶猪、挑谷、掀瓦,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一千干部下乡,一万子鸡遭殃,十万水酒喝光。应该防什么,还不明白吗?

    金蒙之像吞了一只苍蝇,很不好受,心里默然说,好一个“辫子哥”真有你的,不愧是个烂杆子?!

    你不肯回答,我们交不成朋友。嘴不让人的“辫子哥”把自己的长辫子扯得直直的,嗓门大得像与人吵架一样,我告诉你,你们干部一个吼声吓死人,一泡口水淹死人,一个点子坑死人。老百姓最应该防的是防干部。

    金蒙之像有把刀子在割他的心肝,他痛心疾首地想,这两道题目不正是“辫子哥”门框上对联的内容吗?其实,后汉书和汉语就有这方面的记述。那些“鱼肉百姓”、“苛政猛如虎”的观点,不是一针见血地贬斥了社会的弊端吗?现在发生的事与两千多年前的事,何事如此相似呢?

    想到这里,金蒙之心里十分难过。他皱着眉头,闭着嘴,继续沉默着。

    “辫子哥”的嘴巴皮子翻得好快,停了片刻,金蒙之来不及回话,嘴巴又翻开了,这两道题答不出,那我再出道最简单的题。你说说,人比猪,哪个聪明?

    又是那样,不让金蒙之回话“辫子哥”又翻嘴皮子了。

    “哈!哈!哈!”“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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