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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芳菲往前走,痛苦搀加着寒意和惬意,如冥顽不化的敌人般轮番袭击着心头。步子越来越机械,周边的空气凝重得令她窒息。她的眼有些花,身边匆匆而过的人们的身子影影绰绰的,似是阴府的幽灵。

    前面的飞机入口处对她来说,是一个命运之门。走过去,那里有承载她们祖孙三代人幸福的天堂。否则,将集体下地狱。

    肚子更加疼痛难忍。肠子开始集体蠕动。感觉嘴里有咸咸的东西,舌尖已咬出血。向前走!不能回头!女儿的笑脸是招引她前行的灯塔。

    汗珠洒落在她走过的脚印上。一滴,两滴,三滴

    她继续前行,平静的眼神让人吃惊。世界上的一切在她眼里都形同于无,看不到任何痛苦,无助,迷惘,甚至媚俗,权威。

    一直以来,她都在用倔强撑着生活的担子,虽有凄风苦雨,却没有胆怯,没有悲伤。

    她一步步朝入口接近。期盼的目光,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孱弱身子。前行,义无反顾。以坚强的意志,去迎接那潜伏道班的狂风暴雨。

    哎哟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太对劲儿吧!一年轻警察走过来说。虎目在剑眉下闪烁,整个人英姿飒飒,神采焕发。

    心倏然下沉。五百克海洛因,她的罪恶该入万劫不复的地狱。连袅绕在上空的音乐声也陡然失重。有几个人向她投来奇怪的一瞥,很快向前走去。

    我,很好。谢谢你,关心。芳菲一字一板地说,并竭力,向他挤出个醉倒众生的笑。额头上的汗流到嘴里,又苦又咸。鬓发已湿透。

    不!你一定有问题。

    噗嗵!芳菲手里的行李一松,掉在地上。

    警察用犀利的眼神扫了她一眼,殷勤地弯腰替她拿起行李,认真的说:

    这样的天气,你脸上哪来那么多汗!你病了吧?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请尽管吩咐。

    给我行李。芳菲说着就出其不意地伸手夺过行李,下意识的握紧。强打精神,指着入机口,严肃的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就要登机了。说话间肚子痛得难忍,她的腿在黑色的裙子下抖了又抖。

    有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在一雍荣华贵的妇女的拉扯下,弯腰拣起他掉在地上的气球。女人一手拎包,弯腰拍拍小孩的屁股,催促说:快走,别误了这班机,否则就见不到你爸爸了。

    芳菲看着母子远去的背影,想起自己两岁的女儿,稍有不慎,母女将永远天各一方。心里一阵隐隐的伤,隐隐的痛,牙齿在咯咯作响。

    你真的有病。请别再坚持了。快把行李给我。警察说着就去拿她的行李。

    没,没事。我真的很好。她说着,拿紧行李,夺路而去,逃避恶魔般撒腿飞跑。撞到了几个人,她也顾不上说抱歉。

    神经病啊你!一个妖艳女子对着她的背影发出恨声,她撞掉了她拿在手里的冰淇淋,冰淇淋在地上摔得很碎。

    警察健步如飞,连连拨开众人,纵身追了过来。魁梧的身子横在芳菲面前,脸上的似笑非笑让人毛发倒竖:

    小姐,你真的很需要帮助!不要拿身体开玩笑了。我帮你提行李吧!

    请你别狗逮耗子——多管闲事!芳菲觉得她再也无法对他客气了,便厉声斥责,用的是怒斥在路上主动与她搭讪的无聊男子的语调:你还是忙你的去吧!我的钱比我的命更重要。我是穷人,买一张机票很不容易!有要紧的事,我不能再耽搁了。请你赶快走开!否则我不客气了!

    男警察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拿出一张警官证递到芳菲面前:

    小姐,请别担心这个!你还是赶快拐回去看病要紧。我可以帮你签到下一班飞机。

    这时,芳菲的肚子痛如万蛇齐噬。肠子似乎也咕咕叫着扭在一起。汗珠流水一样从面部淌下来。噗嗵!行李失重般从手里二次滑脱。她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啊,你怎么了?警察惊诧地问,并随手搀住了她。

    痛,痛,肚子痛得,要命她断断续续地回答。汗水涌泉般流进嘴里,眼里。

    人们急匆匆地跨过他们的身边,登机迫在眉目,没有人愿意挤出时间向他们撒上一眼。

    快!我现在送你去看病。警察说着已经搀起了她。

    芳菲想她真的不能再撑了!这样即便到了飞机上,也会随时倒下的。她用凄惨的眸子看着警察,气息微弱的说:好吧,谢谢你。

    已经到我下班的时间了,来,我们走这边。这边人少,好快些去看病。警察说着,带着她从机场的侧门走了出去。

    外边的天很蓝。宛若蓝色的镜面。阳光似乎瞬间迷乱,撒在树影下的影子摇摇摆摆,支离破碎。有几只乌鸦盘旋着落在树枝上,张开喉咙叫了几声,拍着翅膀飞向远空。

    快,上车。来到一辆警车前,他扶着步履艰难的她上了车,在副驾上坐稳。

    惨烈的痛疼一阵紧似一阵,袭击着冷汗淋漓的芳菲。她抱腹歪倒在车坐上,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

    有几缕风,搅动着万里无云、沉寂已久的天空。掠过风华正茂的树梢,在大街上洒下一地碎而软的斑斓。

    警车疾风般在闹市区行驶。不时高鸣喇叭,红蓝灯急旋飞转。镶嵌在城市的高楼上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灼灼。路边的广告牌里,画面光彩夺目,流金飞银。红男绿女的身影,蜿蜒在车水马龙中。款式新颖的服装,妖冶在飞掠而过的服装店橱窗里。

    芳菲坐在车上,冷汗湿衣。她的脑子里茫然一片,只听到呼呼的风声。抓着行李的手一刻也没有放松。如果身体允许,她宁可从车上跳下去。尽早离开警察,就会多一分胜算。机会只给那些飞速奔跑的人,绝不会等着一个反应迟钝的笨蛋。

    去我们辖区里的一家私人诊所吧,上大医院里手续繁多,只怕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那私人诊所的医疗水平很高。警察边开车边说。眼睛在她的身上和行李上睃来睃去。

    她觉得他的眼睛里有些不可捉摸的东西。她不由自主地把行李往身边拉了拉。她知道,这逃不过旁边那双犀利的眼睛。

    爸爸,老公,你们要保佑我!上帝,你总是大慈大悲的,你早已看到了我的万般无奈,艰难挣扎。求你保佑我顺利渡过此劫!她在难耐的疼痛中祈祷。走过去,前方,就是柳暗花明!

    警车在公路上飞驰如骛鹰。其它车辆统统退在它的后面。突然一个急转弯,拐弯处,几乎和一辆大卡车撞上。

    找死啊你!警察探头窗外骂了一声。转脸对蜷缩一团的芳菲说:坚持,医院马上就到。

    警车刚拐入一条梧桐茂密的大道,梧桐树上的鸣蝉便开始了喧哗连天的聒噪。

    就要到医院了。警察说,脸上的笑里含着些读不懂的东西。

    就要到医院了!窗外的风声呜呜,扰乱着神经。生死攸关!芳菲用手拂着胸口,心里恐慌万状,万忧纷扬。万一要用仪器检查,透视,那么,她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不仅倾家荡产,还要赔上性命。天!她不敢想下去。越不敢想就越觉得险象环生。冷汗湿透了绯红色的薄羊毛衫。车窗敞开着,风像被搅拌了万金油,吹在身上麻凉,蚀骨。几缕湿透的头发,爬虫般讨厌地紧贴在面颊上。

    胡同深处的小诊所里,窗明几静。斑驳的树影慵懒地卧在橱窗上,尘世的一切浮华与灾难,都惊扰不了它的安宁。一只大灰狗在海棠花的艳影里吐着舌头,尖腕的耳朵,和肥壮的身体,怎么看也像一只恶狼。有几只彩色的蝴蝶,在海棠花的周围翩跹起舞。

    从门外扑进来的阳光里激射着飞卷的尘挨微粒。芳菲面前的空气剑拔弩张。她万分紧张地用两眼的余光微觑正和医生说话的警察,于痛疼难忍中,心里波浪汹涌:如若遭遇不测,毒品带不出去,自己的贷款和房子钱都将血本无归。上断头台事小,年老的婆母将带两岁的女儿流浪街头。

    坚韧是征服厄难的匕首,狠狠地划下去,一直划到残梦惊醒的岁月深处。划开无数的血肉碎片,飞舞,化作落英满地。

    绝望,痛疼,更迭,交织,无法收拾。

    胃痛不痛?面色淡黄,短眉窄眼的医生问。他眼里射出的灼灼精光像刺向她心房的细碎玻璃,使她不由自主的五内生寒。

    不胃不痛。她言不由衷。从吞下那东西起,胃难受得无以言状。

    她觉得医生看着她的眼光好奇怪,心跳如擂鼓。

    出乎意料,医生没有让她做机械检查。只说她吃了不好的东西,或夜里睡觉没盖好被子。依她的要求给她开了“止痛药”最后,还给她注射了一支针剂。

    警察的电话响得惊天动地。他到外面接了电话回来,告诉芳菲:

    局里有任务,我得马上走。忙完就来看你,还有签机票的事。他迈出门槛儿时又回过头来对医生说:这是我的亲戚,请好好照顾。

    看着警车在她眼里化为一缕白色烟雾,芳菲绷紧的神经倏然舒缓,像张满的弓突然放松。心有余悸的拂了拂胸口,有劫后余生的感激。好人的关怀,此刻才让她感到温馨。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在惨白的脸上一闪即逝。她立刻被巨痛折磨得呲牙咧嘴,面目扭曲。

    快吃药。医生把药和茶递给她,催促。

    她吃了药,下意识地把手停在胸口。突然,整个胸腔都翻肠绞肚般地蠕动起来。胃里有黏液向上部反射。恶心得不能自抑,呕吐的感觉是那样强烈。尽管她双手按着胃部,拼命压抑,头一低,便哗哗哗的吐了一地。一些小小的密封好的装满白粉的塑料袋子,赫然混迹于吐出的污秽中间

    别千万别扔掉这些东西也别告诉任何人她气息奄奄地对着医生说,并指着浸泡在污秽里的小塑料袋子。说完这些话,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颓然倒地

    曾经的梦幻是一场春季的梨花雨,风吹梦破烟雨散,空落一地伤悲的花瓣。

    医生把一些自鸣得意的笑,洒在她面前的污秽上。用轻蔑的眼光斜视着倒在地上的芳菲,拿出了手机

    警车已经驶入一条通往市郊的小路。车后面尘土飞扬。惊散了几只在路边摇头晃脑的鸭子。有几声狗吠在不远处的院落里此起彼伏。路左边是一片丛林,一群白色的羔羊在林中长吟短唱。西斜的阳光把右边的一个朱漆大门照得泛着血色的光。警车在这个泛着血光的朱漆大门前停了下来。警察把车驶入院内,利索地解开警服上的钮扣,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手机骤响,话筒里传来医生的声音:

    报告老三,一切顺利。货物果真一次带出,全在身上,分别装在卫生巾和胃里。现在怎么办?

    哈哈!老板果真神机妙算。警察说着,露出一个奸诈的笑:等我报告老板后再说。你先看好货。接着,他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嗨!你好老板。一切顺利。货物已全部成功收回。我看这是个挺上眼的主儿,毁掉可惜。怎么办?

    你小子倒会怜香惜玉!电话里一个阴沉沉的声音说:这样吧!你哥们儿先偿偿鲜。然后,送泰国。老二新开的那个酒吧,很需要女侍应生。通知老六,继续在夜总会物色那些想快速发财的对象。男女都行。

    有燕子在头顶飞来飞去。有一片树叶落在警察的身上。风掀起他头顶的头发又很快覆盖下来。警察的脸色在墙角的阴影略呈灰暗,他说话的语调有些卑微:

    还有一件事,要和老板商量。

    说!什么事?

    在取货的前一天晚上往咖啡里放药的方法,以我看欠妥。药发的时间太难掌握。像今天,差一点儿就过了海关。她万一过去,我们的计划就全盘皆输了!

    依你看,应该怎么办?对方的话声依旧阴沉。

    不如那样,警察说:我们发展一个送牛奶的人,与老六配合。如果在对方早上喝的牛奶里放药,就万无一失了。听老六说,刚盯上的那个人,早上就喜欢喝牛奶。另外,还得把剂量加大一些。像今天,真的很玄!

    黑暗,似乎把时间定格到了永恒。风,追着云去了。夜色像睿智的老人般缄默不语。于是,街上的梧桐便蕴着寂寞,束手无策。

    芳菲醒来时,发现躺在一个堆放杂物的黑乎乎的屋子里。她用手摸摸内裤,放白粉的卫生巾已无影无踪。想起她已血本无归,救命钱打了水漂,真像刚从一场噩梦中苏醒。她竭力压抑着阵发性的呜咽,抽搐。难道就此被毙?不!

    风已睡,花早眠,四处充溢的酶味噎得她分秒如年。门口的破桌上点着一根蜡烛。烛影轻摇,充满了病态的憔悴不堪。  芳菲知道,她目前正陷入一个组织严密的犯罪集团的掌握和控管,而今死路难测,生路黯淡。又想起平房里望眼欲穿的婆母,她不由悲从中来,泪珠无声滑破朱颜。

    有一个蓄长发的男人正在那里打电话,并没有注意到她已醒来。他逶迤在地上的身影映现在芳菲的视线里,长长的,粗粗的,活似一尊幽灵。他说:

    死猪一样躺着呢。不骗你,还没醒。脏兮兮的,没兴趣玩儿。好了,等下再说。我出去上个厕所。门吱呀一声响,黑影一闪身走了出去。

    上帝啊!她一转身,眼泪汹涌而出。我要走出去!她对自己说。挣扎着起身,头一晕,又颓然倒地。浑身的骨头散架般酥软,困疼。

    她也不顾避开地上的灰污,艰难匍匐着去拿桌子上的手机。生死已置之度外,置之死地,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打海的电话不通,无奈她又打了110

    放下电话躺回原处,她不知道到底有多大的获救机率。她连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都说不清,但公安局的卫星定位系统会锁定方位。

    哇呜——不只何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连空气都在瞬间惊失了魂魄。树影突然在窗棂上拼命摇动,黑黢黢的像无数猫妖在图腾。这废旧的建筑物孤零零的背弃世界独立在天地间的一隅,似是掩埋灵魂的一座墓穴。

    芳菲毛骨悚然地闭着眼。脑子里一成不变地恣肆盘亘的,是极力压下又顽固拥挤而至的恐惧。饮得尽春天里的疾风暴雨,饮不尽心中那千万缕莫明的痛楚获救是死路,不获救,也许还要踏进雷区。她时而为拨出的电话庆幸,时而为刚才鲁莽的电话而后悔莫及。她的思绪沉浸于暗夜,黑暗漫无边际

    她与海十指相扣于烟水彼岸。深情绻绻,忘乎所以。恩爱甜蜜得让世界只羡鸳鸯不羡仙。八面,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在身边缠绕;上空,王家的飞燕,谢家的麻雀在头顶盘旋;身旁,流动的空气里盛满了太多的欲说还休;悄不做声的潺潺流水,流淌着数不胜数的人世恩怨。直到春光老尽,风剪残柳,落叶飘故园而铭刻在心里的诺言也慢慢老去,被夹着尘嚣的风吹散在云烟里。

    今世的烟云遮眼,来世,他是否还记得曾经的诺言?

    一切都在永恒的誓言里,做了千番的沉浮,蜕变。

    永恒只是幻想。谁都抹不煞现实的冷酷,炎凉。永恒的,只是时间给的伤。

    画堂上香酩依旧,春光里物是人非。

    月光下风馨花好,岁月里旧情难追。

    迷梦里缠绵悱恻,现实里思量低徊。

    臆想里桃夭杏妩,风尘里千转百回。

    此恨,无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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